《趁早》夜礼服蒙面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久久拿着那个纸条扭头四下张望，高高的书架后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城远拎着书包，在久久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下来。
　　久久把纸条团成一团，放在旁边，没有回也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书。
　　没过一会儿，又一个纸团飞了过来，这次上面写着：对不起我错了，重新跟我做朋友好吗？
　　久久想了想，从笔袋里拿出笔，在纸条上写：你哪里错了？
　　然后给他扔了回去。
　　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江城远埋头写了两个字，又抓抓头发，把纸条团成一团扔在一边，然后重新斯了张纸条，又写了两个字，又挠挠头扔掉……
　　过了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写好的纸条团起扔过来。
　　久久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她差点笑了，三个字写这么半天？
　　于是她又回：不知道哪里错了，你道歉干嘛
　　这次江城远回得很快：因为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肯定是我错了。
　　久久捏着那个纸条抬头望过去，江城远正偷眼望着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阳光下闪着的光芒。
　　久久突然就笑了。
　　当初绝交的时候，他们才刚刚上三年级，而一晃，如今马上就要上五年级了。
　　从十岁到十二岁，两年的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绝不短。
　　童年本就没有多少时光，而从童年到少年的转换，也就只有那么一两年。
　　两年的时间，久久经历了跟好朋友一起无忧无虑地上学放学，经历了被好朋友抛弃被全班同学排挤，经历了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沉浸在书的世界里，经历了突如其来的光芒和老师的宠爱，经历了同学们一拥而上的爱戴……
　　这样的两年，让久久开始明白一些事情，却又不是那么的明白。
　　很多的道理和感慨，也是在时过境迁的多年后，久久回顾过去，才恍然大悟。
　　当初她被排挤，并不是因为她不好，更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单纯地只是因为她跟一个女生们集体喜欢又不敢说出口的男生曾经是好朋友，这样的关系，被女孩们嫉妒又厌恶着。
　　年幼的孩子还不懂得像大人一样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们表达嫉妒和厌恶的最直接方式，就是孤立。
　　而她后来之所以又突然成为全班人际关系最好的人，并非是她真的有多么的招人喜欢，不过是因为她一夜之间成为了老师的宠儿。
　　小学的时候，老师是最神圣的存在，老师的话无异于无可辩驳的圣旨。老师喜欢谁，老师讨厌谁，是学生们最权威的导向杆。
　　因为曾经老师无视久久，所以大家排挤她也没有关系。
　　因为如今老师喜欢久久，所以跟她做好朋友才是对的。
　　只是，这些道理，十二岁的久久还并不能想得很明白，她还处在童年向少年的过渡期里。即便是看了再多的世界名著，有些事情也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领悟。
　　此时此刻，久久坐在大大的安静的阅览室里。窗外是高高的杨树，蝉声不歇，阳光灿烂。对面，是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解救了当年迷路的小羔羊。久久突然觉得，两年前的自己挺无趣的，绝交这种事情，真幼稚啊。
　　她十二岁了，她马上就要上五年级了。R市的教学当时实行的是八岁入学，小学五年制初中四年制。所以，久久他们距离升初中，也不过只有一年了。
　　想了半天，久久捏着纸条，抬头说：“喂，江城远。”
　　“啊？”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同自己说话，江城远被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她。
　　“你有电子宠物吗？”
　　“啊？啊……有啊……怎么了？”
　　“你养的什么？”
　　“小狗。”
　　久久伸手：“拿来。”
　　“哦……”江城远忙低下头拿过书包开始翻。
　　养电子宠物是学校里才风靡起来的游戏，一个很小的好像计时器一样的电子玩具，各种造型。可以选择要养猫还是狗，选定之后，就要每天定时给电子宠物喂食、喂水、清理粪便，时不时地还要陪电子宠物玩耍，不然宠物会得抑郁症。照顾得好的话，很快宠物就会长大，而照顾不好，宠物就会死去，那么主人就要重新再养一只了。

　　曾经在学校门口买染色的小病鸡回家，然后被父母呵斥的孩子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既可以满足养宠物的欲望，又不会被爸妈嫌弃和斥责的方式，这样的电子玩具很快就风靡一时。
　　久久看着别的同学人手一个，心里也一直很痒痒。可是她没有零花钱，又开不了口跟爸妈要。而许临生对于这样的玩具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她也没可能偷偷玩许临生的。因此，也就只好装作不喜欢不在意，别人问起的时候，她就回说自己不爱玩。
　　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小动物！
　　天大的谎言，也只好用不屑一顾来包装了。
　　拿到了江城远的电子宠物，久久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江城远早就把书包拿了过来，笑呵呵地坐在了久久对面。
　　“我总是粗心大意的，养死了两次了，这是第三次。”
　　“怎么那么不小心？要把狗狗养到大很不容易的。”
　　“是啊是啊。”江城远连连点头，“本来我没想要玩这个的，是梁佳可他们买了，就非让我也买一个玩，我其实不大喜欢玩的。”
　　“哦。”久久淡淡地应了声，把电子宠物递还给他。
　　江城远忙摆手摇头：“你玩吧你玩吧，我不大爱玩这个的。”
　　“不玩了，这是你的，又不是我的。”
　　“那……那你替我养吧，我这么粗心大意的，怕一不小心又给养死了。”
　　久久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玩？”
　　江城远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真的不爱玩，你替我养吧！”
　　久久看着手中的电子宠物，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舍得，点头说：“好吧，那我先替你养一养，等到它大了，再还给你。”
　　“恩恩，好的。”江城远弯着眼睛笑，两颗小虎牙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久久把电子宠物收到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合上书，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好吧，既然我帮你养了电子宠物，那么我们就还是朋友了，那你也得帮我做件事。”
　　“好好好，做什么？”
　　久久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字帖和一个临摹本，往桌子上一放：“最近我爸不知道犯了什么邪，说什么‘字如其人’，非要让我练字帖，烦死了。你以后每天帮我临摹一张字吧。”
　　“啊，好！”江城远接过字帖和本子就开始写。
　　“喂喂喂，你认真点呐！你写字这么潦草，一看就跟我不一样嘛。”
　　“哦哦，那我写慢一点。”
　　江城远的字也不好看，学校里的练字作业他也就是糊弄下而已。如今为了帮久久临摹字帖糊弄爸妈，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地小心，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小小的少年低着头睁大眼睛盯着字帖，毛茸茸的短发在夕阳的余晖里微微泛黄。握着笔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微微发白。一笔又一笔，好像在做这世上最艰难又最重大的事情。
　　脸上还是一团稚气的少女靠在椅背上，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手中的书籍，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墙上老旧的时钟一格一格地走着，屋顶的大吊扇缓慢地旋转着。

　　嘿，有一个好朋友在身边，真的也很好，对吧？

　　十二岁的夏天，久久跟江成远和好，升高中的姐姐每天奔波于家跟辅导班之间，深感养女儿大业沉重的沈爸爸开始打算自己张罗点小生意增加些收入。
　　转眼，又是开学。
　　R市实行小学五年制初中四年制，之前的小升初都是要参加考试，择优录取。而久久这届赶得巧，R市教育改革，小升初不再考试，而是就近分配学校。
　　因此，从前举办的轰轰烈烈的各种小升初补习班一夜间都萧条下来。五年级的毕业生们日子过得跟从前一样逍遥。
　　1998这一年，一部电视剧横扫大江南北，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和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成为国民偶像。
　　一夜间，大街小巷到处都在放着《还珠格格》的电视剧主题曲。明信片、刮刮卡、铅笔、橡皮、文具盒……所有能印图的地方，都被攻占。
　　久久家也不能免俗地每天追剧，就连家里买的干脆面，也换成了附赠《还珠格格》人物纸牌的。为了凑齐一整副牌，久久和姐姐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是干脆面。
　　那段时间久久爸妈都忙得很，没有空照顾孩子，所以家里干脆面和火腿肠买了好几箱，没空做饭时也会给久久和许临生钱让他们出去吃。每次久久都是欢天喜地地立刻拿饭钱买早就看好的《还珠格格》贴纸啊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抱着干脆面眼巴巴地看着许临生大鱼大肉。
　　这样几次之后，许同学实在是无法忍受自己吃饭时旁边有一头饿狼两眼放绿光地直勾勾盯着，于是只好一脸抑郁地再多加一双筷子。

　　最后的一年小学，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件，作文比赛的风光很快过去了，久久的成绩也在每天跟江城远一起写作业之后突飞猛进了。
　　班里每天还是会有人吵架斗嘴甚至大打出手，一般总是男女生对掐。有时是因为你支持小燕子我支持紫薇，有时则是纯粹互相看不对眼，于是你撕我的作业本，我扔你的书。
　　全班唯一的一次大团结，是在快要毕业的时候。美国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新闻一出，全班同学集体热血。在一两个同学的带动下，从报纸上剪了报道贴在门上，在美国总统脸上画大红叉，写了反美的各种纸条贴在墙上，连教室后黑板上也被画满了标语。
　　那天下午是个女老师的课，她很严厉地斥责同学们不好好学习把教室弄得乱七八糟。之后，那个女老师的课遭到了全班同学的抵制。她上课的时候，下面不是嘘声就是故意说话聊天吃东西。
　　两天后，女老师郑重跟全班同学道歉，表示因为家里有些事，这几天没有关注时事，不知道炸大使馆一事，所以说话有些过了，请同学们原谅。
　　老师的道歉让全班同学都觉得好像是打了个大胜仗一样。而这件事好像开启了同学们的反抗意识，在小学最后的一个月里，不断地有男生因为跟老师顶嘴被请家长。小学到初中的变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

　　老师走下不败的神坛。听老师的话再也不是大家都争相追随的事儿，敢于反抗老师的同学，才是真正的英雄，被同学们崇拜着。

　　就这样，在懵懵懂懂的纷乱中，小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