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轻敛旧红城》島嶼雲煙

1、第一章

　　我叫绍青城，生来无父无母，在我的现如今的记忆里与我有关联的只有一人，绍厌。
　　绍厌说他把我从堆满死人的乱葬岗里抱出来时，我已经哭得脱力了，铺满皱折的小脸丑得无法形容，就是那片死人堆里传来的哭声吸引了他，所以才会有我们的相遇。
　　我问他为什么要救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他做出一副深沉的表情说，他想试试做大侠是什么感觉。
　　我当然明白这是忽悠我的，跟着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血剑绍厌的事迹我听了无数遍，沾染着戾气和鲜血的名字。不过他本人比那些传说里的靠谱多了，不会一不高兴就用剑把人串成一串，脾气好得出奇，时不时会耍点无赖。江湖传奇太不靠谱，我看比起那些名声显赫的大侠，绍厌更像一回事。
　　我曾幻想过我其实是绍厌的私生子，碍于种种原因他没有办法认我，不然他不会让我跟他的姓，把我带在身边还对我这么好。后来证实了这确实只是我的幻想，我也发现绍厌最不擅长的两件事，说谎和骂人，恰恰是我最擅长的。
　　有些事情回忆起来是颇难受的，血剑绍厌这个名字十年前就已经成为过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绍厌浴血的模样，我仅八岁，现在丝毫记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的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我的眼前是一片鲜红，绍厌放开了牵着我的手，拿起了他的剑，在血肉声和惨叫声过后，我就只剩下一个看不见了的绍厌。
　　我从满地尸体上踏过，走到他面前拉住他胡乱摸索的双手，那一刻他脸上的茫然和伤痛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这之后绍厌就跟退出江湖一样，带着我这个包袱走走停停。他告诉我他的眼睛只是中毒失明，有朝一日毒气散了也就能看见了，但之后的十年，绍厌都没有再带着表情看过沿路的红叶和朝花。
　　我隐约觉得那群人是冲我来的，回忆起细节和缘故来却感觉云里雾里。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并且都是一些让我不开心的事。不过说到吃喝问题我就开心了，我最爱的就是烤兔子，我描述一个大体的位置绍厌就出手，剑甩出去一甩一个准。绍厌对于如此折辱他的剑明显很不满，但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他露面不方便。
　　我们一直是走到哪就算哪，转徙江湖。所以当绍厌明确地告诉我我们下一站是天崇山时，我就隐约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这些年来的江湖很不安定，走到哪都弥漫着厮杀，我开始庆幸绍厌盲了双眼，因为我害怕看到有一天他的身上插着别人的剑。在侥幸得到这么多年的平静后我仅有的一个愿望就是继续平静下去，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和绍厌漫无目的的浪迹，看朝暮，饮晨露，远离纷争和世故。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知道绍厌即使是看不见了，他的血剑也从没减过锋芒，如果他有了他想要做的事，那我必定不会阻挡他的脚步。
　　天崇山被江湖上的人看做圣山，武林大会论剑比武之类都是在那座山上举行，我们有时也会站得远远的凑热闹，而据说天下第一高手狂神慕炎烈的墓室就在天崇山上。我一直觉得后面的才是重点，这大概就是人们为什么会对这座山这么热切的原因，这次沿路上我看到不少人都是在隐匿着身形往天崇山去。
　　我和绍厌一人脑袋上罩一个斗笠，坐在天崇山脚下的望陇客栈喝茶，在这种地方开客栈倒是稳赚不赔，是个有待考察的商机。我稍稍看了一下，周围有许多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对自己的脸遮遮掩掩。
　　这倒是让我颇好奇了，绍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他当然是看不到我努力斜着眼睛去瞟那些古怪的人，但也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分，冷不妨地来了一句：“青城，可是皮又痒了？”
　　我讪汕地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小声地说：“绍大侠，这客栈里好多人跟我们一样偷偷摸摸藏头露尾的……”我的本意是想嘲讽他品味奇特弄这么个东西顶在脑袋上，谁知他意正言辞地纠正我：“我只是看天热想遮遮凉罢了，那些人嘛……名门正派抢东西自然怕丢丑，挡着点也在情理之中。”
　　抢东西。
　　这个就是绍厌卷进纷争的目的吧，我捧起桌上的茶呆呆地看着，这么多的武林高手，要抢的自然不会是一般东西，绍厌武功再怎么好也双手难敌四腿，更何况他已经看不见了。
　　我有些急躁地敲筷子，周围的正派大侠们纷纷瞪过来，大有要冲过来揍我一顿的架势。
　　“青城。”绍厌面无表情，沉吟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不会和这些人正面起冲突。”这么说话的绍厌就是下定决心了，我无法劝他，也不可能不担心他，再三思量后，我停下无聊的举动，小心翼翼地问：“你要的，是什么东西。”
　　绍厌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稳稳地将茶水送进嘴里，幽幽地说：“慕炎烈棺材里的那棵千年灵芝。”
　　我差点没从板凳上跳起来，怪不得这些个武林大侠都要搞成这幅模样，慕炎烈的后人可是当朝王爷，手里的权比皇帝还要大，跺跺脚整个江湖整个世道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这些人还想打人家老祖宗的主意，难道一个个都喜欢在虎口上拔牙不成？
　　绍厌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但我想不明白，有什么理由可以驱使他去做这种有命拿没命享的事。
　　“不和你解释清楚你一定会闹别扭……慕临渊要在近日将慕炎烈的尸骨迁到京城，到时必会开棺，我自有办法弄到灵芝。不过事情和我想的有些出入，有人把慕炎烈的墓室里有千年灵芝的消息传了出去，而这些蠢货一定以为慕炎烈的陪葬品都是些能让功力大增的无价之宝。呵，给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绍厌的语气里极尽嘲讽，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其实我和那些蠢货想的一样，狂神生平痴武，陪着他的应该是些武功秘笈啊，九转大还丹啊，有增长功力之效的灵芝之类的……
　　绍厌在我一副呆样幻想的时候突然正了正语气，“青城，那灵芝有去百毒的功效，我要用它治我的眼睛。”
　　我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释怀，“看不见”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多大，他有多么不甘心，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自私地选择了装作不知道，让绍厌陪着我活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绍厌对着我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就是这样才让我觉得心痛，他伸过来的手落在我肩上，我听到他略显柔和的声音说：“我想看到以前那个丑小子健健康康地长大。”
　　“我现在不丑……”
　　绍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我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绍厌拿到灵芝，就当是……为了让他看看我现在不丑！
　　在我暗下决心的时候，似乎是正主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