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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Waterfal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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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他在看到基尔伯特做出那个口型之前以为自己就这么再也不会看见他了,他不知道基尔伯特回到德国之后还会不会回来他身边,那是他之前都不曾想过的事情,但是这一点后来在送别的时候被他亲自提起,他夸张地冲他比着口型,将希望留给了他。
伊万扶着桌子的一角,他步履蹒跚地走向桌上所放着的水杯,刚刚拿起杯子想要喝上一口的时候却因为手部不受控制的抖动而将杯子摔在了地上,玻璃杯掉落下去的时候发出刺耳地破碎的声音,他惊愕地盯着地上那一滩水和玻璃碎渣看,盯了有好久好久的时间,他觉得自己身体仿佛已经动不了了,头部与从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差一点将要将他本人也拽向地面。伊万用手紧紧抓住心口的位置,他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看着一旁的挂历。
是1991年的1月。
“托里斯。”伊万小声地喊着这个名字,他知道此时自己喊着他的名字他也不会再出现了,托里斯在90年的时候就离开了伊万的家,那个时候他急匆匆地打好包裹离开了俄罗斯,走出去时的背影坚定得仿佛对这片土地没有意思留恋。他走的姿势与基尔伯特不一样,这下子伊万又想到基尔伯特了,他吸了吸鼻子,感觉到心口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下,然后悲伤慢慢朝他涌了过来,哦他的基尔伯特,他亲爱的基尔伯特,给了自己希望又没再来过一个电话或是一封信,他每一天每一天都守在信箱的旁边却永远看不到邮递员往信箱里投上一封贴着德国邮票的信。他已经无所谓了,在托里斯离开苏联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所谓了,或许说,他在基尔伯特离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后面等待着他的结局会是如何了。
万尼亚会再死一次么?他这么想到,然后开始头晕目眩。
伊万死过一次,是真正意义上地“死”,他被自己杀死,在二月革命的时候,这个身体现在是继承了沙俄时期的记忆但是有很多地方又与当时不同。二月革命之后的他并不是一个健全的国家,他的身上挂着血,有的是伤口裂开而流出来的而更多的是干涸的血块。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每个晚上做梦都是无限循环着的死亡现场,自己怀中抱着将要断气的沙俄时期的自己,他抬头看到了基尔伯特正惊恐地看着他们,他想让基尔伯特离开,却无法发出一个声音。
不要盯着我看。伊万往往会在梦中张大嘴呼喊,却是无声的,他喘着气声嘶力竭,但是声带虽然是在震动,仍旧没有声音传出。伊万经常会被惊醒,房间里都会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这肯定是他的幻觉但是在十月革命到来之前他差点就要因为这个而精神崩溃。
伊万拖过桌子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他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就在玻璃碎渣的旁边而他也不想去清扫掉他们。以前都不是他来做这些事情的,往往是托里斯急匆匆地跑来帮他收拾残局,对方有些战战兢兢地迅速处理完这种事情然后再跑开,就在伊万开始像个老年人一样回忆起这些东西的时候,东欧的每一个人都在不同的时间离开了他。
菲利克斯说他活该,他记得那个男人是用一种怎样刻薄的语气说出这样子的话,就如同他形容东德是苏联的走狗一般,然而伊万并不想管这件事情,他心中的悲伤与疼痛已经盖过了其他的感受。
啊感觉上又要一个人死去了呢,他笑笑然后站起身来,他拖着自己病怏怏的身躯来到向日葵田,他再次蹲了下来,看着依旧是颓败的花田,这一次没有人蹲在他身边扯着他两颊的肉,基尔伯特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回到德国去了。他慢慢将身体再压低了下去,贴近了那块土地,到最后他几乎是要趴在土地上面,但是尽管泥土会将他浅色的大衣弄得肮脏,他还是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他把脸贴在土地上,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声音,那个声音一开始十分的轻,越来越响,充满了他的耳朵。那到底是从土地里发出的声音还是从他的心里发出的声音,伊万并不知道,他只是伏在那里,心上和头部的疼痛好像瞬间就被消除殆尽。
那是什么?
是关乎于国家未来的声音。
我从何处来,便归何处去。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当基尔伯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再次进入俄罗斯的境内,他在交接好自己手头的事情之后就急忙回到了俄罗斯,他想去见伊万,在德国的这一两年之内他有时会感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寒意,第一次猛地被激得抖了一下之后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路德维希略担心的眼神询问之下他摆摆手说自己没有事情。他没怎么把这个感觉放在心上,他以为只是天气降温而自己最近的体质并不是特别的好,直到几个月之后又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并且往后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是关于苏联的,基尔伯特的头脑中一下子就蹦出了这一句话,他并不是不知道近期的世界局势,他知道东欧的剧变给那个超级大国的打击并不是很小,但是他从未想到过伊万会有支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阿西我出远门一次。”基尔伯特拎着行李站在门口冲路德维希告别,对方刚刚起床就被自己的兄长给惊吓到了。基尔伯特并没有解释什么原因,他的语气也像是仅仅做个告知而非商量,路德维希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好看着基尔伯特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的兄长要去哪里,所以他也不会进行阻拦。
基尔伯特不耐烦地再次按响了门铃,屋子里头许久都没有什么动静,他已经站在门口站了有好几分钟了,不会伊万不在家吧?他有些怀疑起来,但是记忆之中伊万并不怎么会离开家,除非是去那块花田。他离开这里之前偷偷把伊万给自己的钥匙带了回去,这次来正好为了以防万一带在了身边,好个万一,还真派上用场了。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之中,两年了他倒是没有换过锁,基尔伯特转动钥匙将门打开,往前一推就进到了伊万的房子中。
整所房子中没有一丝生气,与他离开之前很不一样,家里脏乱得很,不像个样子。基尔伯特挥开灰尘往前走去,他凭着记忆来到伊万的房间门口,发现门也是紧闭着的,他去握把手,转动了一下,那扇门并没有上锁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得以进入。
他看到伊万正昏昏沉沉地倒在地板上,基尔伯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伊万扶正坐好,发现他的呼吸异常沉重,气息喷在他的手上也感受到了不正常的热度,基尔伯特伸手去探伊万的额头,那里是滚烫滚烫,他咬着牙有些心疼地看看伊万,然后将比他高上不少的人给扶上了一旁的床。
伊万他梦见幼时的自己站在雪原上,茫然无措的样子,小小的孩子朝自己伸出手来,他看到孩子脚下的土地开始崩塌,伊万想要伸出手去拉住已经快要被引力牵扯着往下掉去的幼时自己但是却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胳膊抬起;他拼命想要拯救陷入危险境地的青年时期的自己,对方满脸血污睁大着一双纯澈的紫罗兰色眼瞳看向自己,眼中是惊恐、是绝望、是求救,但是他仍旧无能为力;他想抓住很多东西,朋友、家人,他在阳光照射下的花田中开怀大笑,家人陪伴在他的身边,可是下一秒钟暴雨袭来,他看到所有人都背朝自己一个一个离去,最后离开的是有着一头银发的男人,那个时候他的银发也已经无法反射阳光的温暖,他转头回来看了一眼,紫红色的眼睛里是说不上来的复杂的情感,然后他又将头转了回去,迈步离开。伊万梦中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他发现土地在震动,他听到从心中传出的各种声音,二月革命时候人民的怒吼、东欧国家的埋怨还有自己国土中反对政党的声音,他捂住耳朵无助地蹲了下去,声音也愈发响亮并嘈杂起来。他被那些声音弄得头像是要炸开来一般,最后跪在硕大的雨水冲刷下的土地,头抵着土地无声地流泪。
谁来救救我,我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死去。
伊万第一次从心底里发出了求救的声音。
有一双强有力的手将自己拽了起来,伊万的身体脱离了土地,他听见有人疑惑地喊了一句“伊万?”,那个声音如同救赎一般,然后他终于心安下来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伊万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基尔伯特正握着自己的手趴在床旁边熟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基尔伯特此刻就出现在他的眼前。男人被伊万有些幅度大的动作惊醒,他眨了眨眼看看伊万,再看看自己的手表,然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伊万的手。
“醒了?”基尔伯特伸了一个懒腰然后问着伊万,对方点点头,基尔伯特把手放下之后前前后后看了看他,“那么现在的你是谁?苏联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我是俄罗斯。”伊万将食指抵在太阳穴那里,还是有一些头疼,不过比起之前要好上不少。
“哦。”基尔伯特扭头去看又开始下雪的窗外,当他终于把视线从那里转移回来的时候他朝伊万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
“圣诞快乐,伊万。”他是这么对伊万说的,在还没有说出后面的话的时候他被伊万猛地抱在了怀中,他伸出手去抚摸着对方的脊背,感受到伊万温热的眼泪打在了自己的头顶。
“谢谢你基尔,谢谢。”伊万难得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他从没有那么感谢过一个人,他以为自己又要一个人去面对“死亡”与“重生”,以前都是自己独自一人面对着北方刺骨的寒冷,然而这次,有一个温暖的人陪伴在他的身旁,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跌入深渊。
哪怕是灭顶般的疼痛,伊万现在知道了,仍旧会有一人会夹带着他所有的东西来到他的面前,倾尽自己的力量将他救起,他如瀑布而来,将他带入新的岁月中去。
一个时代随着冷战结束和苏联的解体而告终,而在下一个时代到来之前,伊万想要与基尔伯特先关起门来跳一支舞,和着晨间的霜露。
然后再让眼泪汇成瀑布,就算受伤,就算衰弱,仍旧会挥舞着旗帜,迎接后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