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花》落舟人

9、玻璃，娃娃

　　白色，干净的白色。
　　包绕在三维空间的白色，白得寂寥。
　　“病房怎么全白的，万一我得雪盲怎么办？”我抱着白色抱枕，拼命向空中喷洒perfume，以驱赶消毒水味。
　　“怎么会呢？”李允哲抱着一束妖冶的蓝色玫瑰，宝石般的碧蓝，被削掉刺的茎叶上缀着眼泪状的钻石，在风中闪耀着异域的光芒。
　　几个人陆陆续续进来，用各色珍奇花朵在病房中排开。
　　娇娆，妖冶。纯白，干净。
　　李允哲靠窗边坐，将那束珍贵的蓝玫瑰摆到床头。
　　“好漂亮！”我用手摸了摸那深邃的蓝色花瓣，仿佛还附着晨间的湿气。有种甜蜜的感觉，如同花香。
　　我抬眼，对着李允哲说：“师哥，谢谢你。你有什么愿望吗？”
　　“怎么？”他看着我。尤其是那深邃的眸子，美极了。
　　“不要太不靠谱，就是那种我能实现的。像是头骨、眼球或是内脏？”这是我们养过的三条狗的名字。
　　“愿望……除了你什么都不要。”
　　“这，这不现实。换一个吧。”
　　“你不是问我的愿望吗？我现在只需要你能活下来。”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拉过了他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师哥，你是我的师哥。是你救了我，让我不再孤单。我真的很感谢你。刚才那个，是遗嘱。”
　　手瞬间被扣紧。他的脸色很白，很美。
　　我拿起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让那修长玉指在我的脸上抚动。
　　“在我死后，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妈。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妈对吧？哦，说起来这么长时间，我们从未了解对方的家庭，呵呵，这样倒好。”
　　“别说这种话。”
　　“我几个月前都已经打点好了。其实，如果你这次不回来的话，等到我们再次见面那将会是十年以后，到时你会看到一个一点也不好看的黑匣子。还有海边的一套公寓，五十万的遗产。我的戏服，我的胭脂，我的假髻，都给你。”
　　“你累了，别说了。”
　　“之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青阑。他答应如果我不见你他会把我带到加州，由他来陪我度过这少得可怜的时间。我不习惯……”
　　“好了！我都知道了。”他抽走了手，起身关上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赶回去，能陪你的时间不多。睡觉吧，不要再说这种事了。”
　　我笑了，笑得好冰冷：“这种事？既然你这么忙我还拖住你，是我不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等到两个星期之后你他妈想听都听不到了！”
　　“你能不能闭嘴！很烦。”
　　“烦？”我觉得有些寒，“那对不起。好，那我就只说一件事，之后我会闭嘴的。”
　　说完也站起来，附在他的耳畔，低声道：“之前那些话只是稍稍报复一下我这两年的痛苦，只是有些不甘心。其实——我早就不爱你了。”
　　我看到他的表情瞬间冻结了。
　　我起身回床，“我说完了。”其实我当时的腿都软了。我虽然还是有些怀疑那新娘子说的话，她完全有可能是被收买来骗我的。但是当我看到他的表情的时候，似乎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那么喜欢我，照他那么偏执的性子，绝对会杀了我的。他一直对我那么好，但是真的被触到底线，非常之可怕，他就不是那个我认识的他了。
　　小时候见过一次真正生气的他。现在我想想都头皮发麻。
　　我蜷在被子里，背着他，很后怕，汗毛都竖起来了。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问了一句：“从未爱过我吗？”
　　“我之前很爱你。很爱很爱，自从你离开以后，我的生活全部都是我们的回忆和那可怕的想念。我知道你是不可能接受我的，但是真的很痛苦，所以我把对你所有的感情都转嫁到安青阑身上，假装他是你。我会对他告白，他会拒绝，这样起码比真正被拒绝好得多。但我现在发觉——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向窗外。我偷偷看着反光的窗子上映出的他的脸。
　　两年不见，他真的好漂亮，尤其是那绝色的脸，犹如古希腊的阿多尼斯。他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眼神似乎透着一丝寂寞。
　　尤其是这种沉默，简直比直接刀坯子一百下、罚跪两天两夜、然后四个月下不了床还难受。压得我几乎无法喘息。
　　我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师哥，是不是我说的太过分了？”
　　他只是又看了看我，眼中除了一丝半分的落寞，没有眼泪，没有痛苦。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知道吗？我喜欢了你十四年，我是在初中以后才意识到我有一点喜欢你的倾向。等我想拔出来，却发现，原来我很早就喜欢你，并不止‘一点’。一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何止喜欢，我爱你爱到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地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对你说吗？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得到那种答复——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
　　他的声音并不冷漠，很柔和的声线，只是稍稍掺杂上了些许萧瑟。
　　“对不起对不起，好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好吧？”我觉得很有罪恶感，仿佛不小心把一个脆弱、珍贵的玻璃娃娃摔了个粉碎。
　　玻璃……娃娃？
　　谁不是玻璃娃娃？
　　谁不害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