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之音》叶非花

1、第 1 章

　　十九世纪中后期，中国望城。
　　这天很热闹。
　　十月，牡丹花开，富贵。
　　望城是南方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所谓不大不小，在刘斯的心中就是走路要很久坐马车只一会的距离。
　　刘斯是城北望族刘家的三少爷，虽然只有七岁，却已是众人口中载道的“小神童”了。
　　今天的刘家很热闹，热闹的主角不是刘斯，而是他家花园里经几代祖先千辛万苦从老家河南洛阳移栽过来如今正当时令的牡丹。虽然十月牡丹正是季节，却从来没有在南方盛开过，而在今年终于长出了花苞，昨天更是缓缓盛开来。
　　大朵大朵艳丽的花绕在藤蔓上，人们看不见藤蔓，看不见绿叶。花肆意张狂却又不失典雅地占据所有视线，骄傲仰着头，睥睨一切。红色大灯笼沿着曲折的小径在假山间若隐若现。人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伴徜徉其间，欢声笑语不断。
　　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悄悄远离了热闹的人群，朝院子的角落里去。
　　角落里，有一个狭窄的洞，半人高，掩隐在假山后面。
　　那个身影敏捷地从洞中穿过，树叶沙沙响着，他消失在墙的另一面。
　　风很安静地吹着，只听得见叶子被风吹起哗哗的声音，草摩擦着，沙沙。
　　杂草丛生，一截断墙没入其中。风徐徐而来，深深呼吸一口气，神清气爽。相比较相隔不远的喧嚣，这里静谧地让人心窝发软。
　　那个身影迅速地穿梭在几乎要盖过他身高的草丛中，不一会儿，他站在了那堵断壁前。
　　这里是刘家的西院。很多年前，刘家的祖先在这一方院子里生活，牡丹原本也是种在这院里的，后来西院渐渐没落，东院兴盛起来。如今因为刘家大家长的一句话，这西院就要拆除了。只是话是说了很多年，却始终未有动静，而院子也更加荒芜了。
　　那小孩正是刘家三少爷刘斯。
　　他这么晚了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他是很喜欢这西院的，虽然长满杂草，虽然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他受伤，他还是喜欢这里胜过东院。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抓蟋蟀或者其它的什么玩意儿，还可以一个人玩得开心。七岁就被称做“神童”，除了自身的资质外，每天被戒尺压迫着读书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呢。
　　如果不是偷偷跑出来玩，他就不会发现长在断壁里的那一朵牡丹了。
　　刘斯再走近一点，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
　　努力地在石缝中生长着，一点点地抽出嫩芽，然后终于拥有了一个白色的小花苞。
　　就是那样一棵美丽的牡丹花树呢。
　　刘斯坐在地上，双手托腮，等待着。
　　院子另一边有很多大朵又美丽的牡丹，或紫或红，浓重的色彩在枝头高傲地炫耀着。可那又如何呢？刘斯恋恋不舍的偏偏是长在石缝中叶子不大，花苞也不大，颜色也不鲜艳的唯一一朵白牡丹。
　　心心念念，于是读书越发认真起来──只为了早早放学打发夫子走，好瞧上这小小的花一眼。有时见它耷拉着脑袋他急着就要找壶装满水来浇了，还好被园丁拉住了，不然就再也瞧不见了呢。
　　园丁的话也一直记得：不是你想它就会要的，你要做的事情或许是对它好，只是真的好吗？如果是在正午你浇水就是害了它。
　　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园丁还说，花也是有生命的，你要时常说一些鼓励的话，它就能长得更好。
　　鼓励的话吗……
　　刘斯第一次感到迷惘，是像每次他不想读书了母亲就对他说的那些话一样吗？
　　这么想着，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蹲在一旁说重复着母亲的话语了。
　　人生那么长，日子是要慢慢过才会有味道。学习也是，不要着急，慢慢来。每天进步一点点，很多天以后就会进步很多了。你也是一样呀，不用那么着急地吸收营养，也不要为只有一个小小的花苞而沮丧，慢慢来，就好象我练习毛笔字一样。一年前我连笔也拿不好呢，现在我可是写得一手好字了。一朵花也没什么的，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吸收泥土里的养分，肯定能开出又大又美丽的花来！
　　他只会说这些，根据母亲说的再加上他自己想的，每天重复着。
　　花苞渐渐胀大了，眼看就要开了，于是趁着没人管着他的时候溜过来。
　　今天还没有好好看看它呢！
　　来的客人很多，一会叫他背书，一会叫他对对子，一会又是作诗……他才七岁好不好！很想这么吼，却依旧乖巧地照着父亲的要求做了。
　　他们的要求总是没办法拒绝呢。
　　花，开了。
　　刘斯屏息贪婪地看着，鼻子有点酸酸的。
　　洁白得几乎透明的花瓣在夜风中颤抖着展开，若有似无的淡雅香气萦绕不散。花开全了也不过像刚刚剥开的放进嘴里的橘子那般大小，跟另一边灿烂艳丽的牡丹根本没法比，但是……
　　真的好美！
　　一直以为牡丹庸俗，比不得菊花高洁，攀不上梅花雅致。而它，挣扎着从石缝里开出一朵花来，只有小小的一朵，硬是把其它的都比下去了。
　　“原来是在这里呀，找了好久哦！”
　　刘斯一震回头，却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