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猫住月上

1、序章一

　　记忆里总是一片白雪茫茫。
　　我的童年在雪之大陆度过，那里属于寒带，所以常常下雪。当然也有晴好的时候，在每年的2月会有一个短暂的暖季，那时早上9、10点钟就有明亮的太阳，寒雪融化，暗溪流淌，高坡上开满只有一个月花季的雪云花，大片大片，纯白纯白。
　　那时老爸老妈常带我去野餐，我会和老爸一起“呼”地往前冲，然后又一起一下子躺倒在花堆里，轻柔香甜的花瓣四散而起，缤纷飞舞，看上去真的象躺在浮云上。待花瓣散去，就能看到难得一见——澄蓝清澈的天空。
　　“你看天空多美。”老爸说。
　　“可……能看到的时间太少了。”我嘟着嘴。
　　“所以才美呀。”老爸抓起一把土往我脸上洒，然后迅捷起身撒腿就跑，边跑边笑：“哈哈，被我暗算到了，你还太嫩……”
　　“咳……咳咳……臭老头！竟然偷袭我！……别跑！”我追了去，所到之处花瓣纷飞。
　　远处，老妈正微笑着准备点心，一阵风吹起她黑亮的长发，露出了她明艳的脸，那时她还年轻，如怒放的花，芬芳美丽。
　　而老爸，他是一只鹰，有无限的精力，能随时随地展翅起飞，只要有天空他就能飞上任何他想去的高度，至少那时在我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再说说除2月以外的日子，大家基本能想象出是个什么样子了——灰的天、白的雪以及寒冷的空气，仅此而已。
　　这一切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有些单调，但我却从来没这样觉得，我还是依然能找到许多快乐的事。比如：和邻居的狗打架、偷暖房里的水果吃、爬到积雪的树上逮小鸟以及到老爸的实验室里探险。
　　老爸的实验室能顶我两间卧室大，尽堆了些希奇古怪的东西，还有写满墙壁的化学公式。空闲时老爸会教我些简单的化学合成，比如怎么把水变成云再把云变成雪，最后把雪变成雪石——一种象冰块一样晶莹剔透却永远不会融化的石头。
　　而只我一个人的时候，常串上串下弄得满身灰尘只为寻找一些奇特的书籍、破损的试管、五颜六色的化学结晶，然后再把这些和废木料一起打磨加工做成漂亮的小城堡。每次我拿着这些给妈妈看时，她总是摸我的脑袋微笑着说：“闽闽真的很聪明，简直和爸爸一模一样，长大之后一定能做出很了不起的事情。”我也笑着，也真心地那样想，对了，我是爸爸的女儿！
　　我真的一直那样想，直到12岁前也一直都是。
　　12岁那年，发生了好多事，就象一团被拆乱的毛线球，密密麻麻地，怎样缠，都缠不成原来的形状。但真要从头算起的话……果然还是要说到那次新年舞会。
　　我的生日和新年是在同一天，那天也和往常一样下很大的雪，但不同的是，那天我无法在家里一根根吹灭我的蜡烛，再和往常一样许下莫名其妙的愿望，这一切都是因为昨天傍晚，突然造访我家的那个老头。
　　那是个穿着体面蓄着银白山羊胡的人，爸妈看到他站在门口的第一眼，就显得很吃惊。然后他用象是捏着脖子的声音说：“晚上好，如果可以，我想和月笛先生密谈。”于是他和爸在实验室里谈了一整晚。
　　清早，我站在走廊上，看着客厅里坐着的爸爸，他抽着烟，下巴满是新长的胡渣，然而他的眼睛却特别有神采，手指节不停敲打桌子。
　　妈妈在一旁背身站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柔柔的声音：“你……真的决定了？”
　　爸爸沉默着。
　　许久妈妈叹了口气：“我懂了……你一直都是这样，决定了的事就没有商量余地……”然后她默默收拾着桌上的烟灰和残留着咖啡渍的杯子。
　　“雪……”爸爸叫着妈妈，他许久都没直接叫过她的名字。“对不起，但是我又不得不……”
　　“你不用道歉的。”妈妈侧过头，阳光把她的脸照得清晰，她的嘴角透着坚定。“你是要有所作为的，而不是在这里，这里只会困住你。你只要记住，我，我和闽闽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记住这点，无论以后做什么！”
　　爸爸走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肩头，我也跑了过去，他们温暖的手把我围在了中间，我们一家三口在新年的晨曦里紧紧相拥。那时我还不明白究竟要发生什么，只是伸出手紧紧拥抱，仿佛在拥抱这随时都会融化掉的幸福一样。

　　“我一定要穿吗？！”
　　“这是一个很盛大的舞会，所以一定要这样穿。”
　　“可是，妈……”我再次扭动着身体，把缀满蕾丝的大袖口往上卷。
　　“闽闽，给我坐好！”妈妈难得板起脸来，半强迫地帮我把袖口拉下，再把快掀到我腰的裙摆盖好，最后拉上后背拉链——那该死的老搁我背脊的拉链！
　　这一次我乖乖坐好了，然而我别扭的情绪却越来越高涨。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却非得要裹着这套象做戏一样的衣服，极其不自在地坐在开往某个见鬼舞会的车里，可天知道，今天却是我一年一次，盼望已久，非常重要的——12岁生日！而这一切，我敢保证，一定和那个阴阳怪气的山羊胡老头脱不了干系！
　　不过……呵，这舞会可真挺“盛大”！
　　几百个人在象宫殿一样的房子里穿梭，满桌子的食物把人们包围其中，到处可见托着盘子的招待，盘子上通常是整瓶的高级葡萄酒或香槟。
　　最夸张的是，所有那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都穿着和我一个调调，装饰物却比我多上几倍的衣服，还能露出轻松自在的表情。而那些表情都好象她们已经成熟到能掌控全局一样。
　　“闽，听说你的爸爸是科学家，那真了不起，你一定为他感到自豪。”这个总是关心别人爸爸是什么职业的女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身边打转，跟着她的还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但我都记不住他们的姓名，反正记住了也对我没用。
　　“这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挺有趣罢了。”我这样应和，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和她聊我老爸，关于我老爸她能知道多少！
　　“哦，天！”女孩惊呼了声，和她的打扮一样，她总是喜欢出些夸张的语调。“这孩子还不知道这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吗？！一个科学家呀，是能参加皇家新年舞会的科学家，那是一种……很高尚的职业了！”
　　我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说的高尚，是指科学家这件事还是参加见鬼舞会这件事，不过说什么“这孩子”，她自己不也是个孩子？
　　“艾露西丝小姐，她毕竟是第一次参加，正和大多平民一样，还不能很确切地了解皇室所赐予的莫大荣誉。”一个小跟班说。
　　“对啊对啊，特别是今年，云之大陆的政要也会来参加，虽然他们没有皇室制度，而且那个传说中如神的男人...”
　　这时门口骚动一片，走进来一队人，领头的是一个高大银发的男子，温润的脸庞，轻盈的脚步，浑身却透着摄人的气魄。相比之下走在他身旁——同是银发的少年就沉默、阴冷了许多。他长着一张精致得无以复加的脸，淡灰色的眼睛冷漠地看向人群，仿佛这里不是什么豪华的新年舞会，只是一群无聊人们的聚集地。
　　我知道，那个银发男人就是新闻里报道过的——云之大陆委员会长老之一——叫神……什么的。听说他已经100多岁了，听说银发属于那里的特殊等级，非常厉害，听说他们永远不会老，听说他的孙子，是除委员会里的六长老外的第七个升为银发的人。
　　那个看上去拽得不得了的小子一定就是那个孙子了！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而那群小大人的焦点自然就转移到了那少年身上，一时间赞美之词不绝于耳，这就象爸爸说的“人们总是只在意别人的外表和名声，而其实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却一点也不关心。”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为什么在这种场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他根本就没表情？我有些反感地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太锐利，还是周围的议论太大声，总之在那一瞬间，他的的确确看了过来，冷冽的眼神象一股风。
　　周围有人惊呼，有人倒吸气，有人向他摆手致意，有人羞得背过了身，有人只是呆呆地原地站着。而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先皱了皱发痒的鼻子，然后扯出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绝对是我有生以来做过最丑的一次！
　　2秒钟之后，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笑了，拽拽的表情依然没变，只不过嘴角微微地往上提了提，然而那时我却只有一个想法：他笑起来真好看，就象二月的雪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