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心记》六目

3、第三话 天佑魅决

　　不多时，已是子夜，二人都缄默良久，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苏老爷缓缓坐下，微颤着打开折扇，停在字迹那一面，“泪光停晓露，愁态倚春风。开处妾先死，落时君亦终。”苏老不禁念出声来：“开处妾先死，落时君亦终……”
　　此时，姜尤忽的晃过神来：“小僧此次前来，并不为追溯往事，而是助施主……助施主一臂之力，度过此劫。”
　　苏老神色慌张：“老夫小犬新得一女，何难之有？”
　　姜尤顿了顿说道：“小姐生得伶俐，是施主祖上广积阴德，但施主可曾见她明目视人？”
　　苏老爷低头冥思片刻，遂站起身来摆手道：“家女降世才一日久，未睁眼也不足为奇。”说罢又望着姜尤：“只是你我不见数十载，这些年来我到处打听你的音讯，可家母临终都缄口如瓶，不肯告诉我你的下落，你为何此时前来，这般境遇不说，反到……要助我？”
　　“我佛慈悲，家师待我如父，佛家教我明理，虽自幼不曾见过母亲，但我深知，她是何等刚烈的女子。”姜尤顿了顿道：“至于她的遭遇，世人眼里，她香消玉殒，是个悲剧，但于贫僧眼中，母亲她，得到了解脱。”姜尤望了一眼角落的西府海棠，又回过头望着苏老爷。
　　“你我本是骨肉至亲，缘何闹得这般生疏，这就是上天对老夫的惩罚么，我与你母亲虐缘是因，你与我骨肉分离是果。我只愿……我自知所剩时日不多，可否让为父……老夫我……与你相伴多些时日？”苏老不敢看姜尤，背过身说道。
　　姜尤不再说话，竞身走到苏老床边，将一串佛珠置于枕下，“这是我出家前家师赠我的物什，是贫僧的红尘之物，它才是施主的儿子，也愿它保佑施主福寿安康。”
　　说罢姜尤走到苏老跟前低声说道“家师此次命我前来，是助二小姐度过此难，也算贫僧替出家前的自己尽孝业，还望施主莫在记挂前世之事，事不宜迟，施主三思。”
　　苏老顿觉事态严重，“魅决究竟所犯何事？”
　　“二小姐天之娇宠，势必劳其筋骨。她的双眼恐被尘世污浊致盲，不得明目……”
　　苏老不禁背后一凉：“此话当真？”
　　“施主若不信，可静观几日。”姜尤低头说道。

　　苏老爷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父子相见竟是这番沉重，他安排姜尤住下，一方面想多看看自己的儿子，自己几十年都不曾谋面的儿子，一方面对姜尤的话半信半疑。姜尤的房间被安置在书房旁，那是他的母亲见到苏老爷的地方。姜尤长的像极了姜女。
　　翌日，苏家都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下人们只是私下谈论，苏无声忍不住向父亲询问，苏老并未告诉他姜尤的身世，只说是一位故人的遗孤，在府上多留几日，无声也不再多问。
　　没等苏老过问，苏家就发现了魅决的怪事，已是三日了，都不曾睁眼。
　　苏夫苏母有些焦急，但念及刚出生不久，也不愿往坏处想，遂静观其变。
　　可苏老坐不住了，他行至姜尤住处，姜尤正在看一只笼内的朱顶雀，见他来，已知所谓何事。苏老道出缘由，姜尤却不慌不忙：“施主不必慌张，贫僧自有良方，只是这良方需要苏老的另一位至亲。”
　　“老朽愿当此任，快快说来。”
　　姜尤摇摇头：“此至亲必须与小姐年纪相仿，方可……。”
　　“你……你是说逝幽不成？”没等姜尤说完苏老便急切的问道。
　　“正是，施主不必惊慌，贫僧定保大小姐相安无事，只是此任非大小姐不可。”
　　“一个三岁小儿能做什么？”
　　“老爷大可放心，大小姐所做之事，简易非常，毫发无伤。现在可以做的只有等待。”姜尤淡淡的撒了一把米食于鸟笼内。
　　“待七日后，二小姐天盲之时，贫僧定会竭尽全力，老爷不必担心。”
　　苏老没有再问，望着眼前的儒生，温润如玉，他的品性不像自己也不像姜女，他随时会离开，像没有来过一样。
　　转眼过了七日，负责看管魅决的女婢康永突然大惊失色，慌张的冲出门外引来苏家上下，一看究竟，最先赶到的是吕万言，万言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也无暇顾及，众人簇拥下，万言掀起襁褓，只见苏魅决双目微睁，待瞪圆时，竟蒙了一层白雾，众人咋舌，纷纷耳语，万言慌忙盖住魅决的脸，搂至怀中，到处张望着丈夫的身影。
　　此时的苏无声和苏老姜尤一行人正站在庭院的桃花树下，无声几日前已被告知魅决病况，恐妻子担心，未敢提及此事。
　　三个男人身旁，是懵懂的小逝幽。她仰头望着父亲，祖父，陌生的大和尚。揉了揉眼睛，又望向别处。
　　姜尤附身摸摸她的脑袋，“小姐可曾想过妹妹睁开眼时的摸样？”
　　逝幽扭头看了看父亲，摇摇头。
　　姜尤低头一笑，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刻刀，说道“那我们帮妹妹画出来，可好？”
　　逝幽眨着大眼睛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说道：“没……没见过，怎么画？”
　　“你可以照着贫僧的眼睛画呀~” 姜尤说着瞪大眼睛做了个鬼脸。
　　“贫僧……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和尚我呀~”姜尤站起身来摸着光光的脑袋说道。“你看着贫僧的眼睛画在那边的大桃树上好不好？”
　　逝幽的眼中，大和尚的瞳孔时而大时而小，她不由的朝桃树走去，扭身看着姜尤的眼睛，眼珠在旋转，时而伸缩时而放大，她拿着大和尚给的小刻刀，悠悠的刻来刻去。
　　苏无声唯恐这怪和尚对女儿不利，紧张的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但他并未察觉姜尤瞳孔的变化，他只是好奇女儿会这般听话。
　　不多会儿，一双稚嫩的“眼睛”被小逝幽刻在了树干上，三人来至树前，无声抱起女儿，逝幽说了声困，便倒在父亲怀里。
　　“施主，不必多虑，大小姐并无大碍，一觉之后便好。接下来的事就教给贫僧吧。”
　　姜尤盘腿坐下，将颈上的佛珠取下，缠着双手之间，闭目默念。苏家父子相视一望，又不约而同的看着他。
　　一炷香的功夫，姜尤已是汗流浃背，只见桃树根部新生起一株嫩绿的藤蔓，这藤蔓不似桃树的枝叶，却缓缓的绕着树干盘旋生长，长至“眼睛”处，方停下，苏家父子被眼前的异象惊的目瞪口呆。
　　姜尤睁开眼，将藤蔓摘下，站起身来：“二位请随贫僧去看看二小姐。”
　　二人还未缓过神来，已行至苏魅决跟前。
　　姜尤向苏老示意了一番，苏老便将其他人清了出去。
　　姜尤来到万言前，行礼后，从僧袍中掏出一手环状的藤蔓。“夫人可否让小僧看看小施主。”
　　万言看着无声，无声给了个应允的眼神。方才小心翼翼的将魅决递与他。
　　姜尤将藤蔓手环套在了她的脚裸，藤蔓一触及她的肌肤，便开始缓慢的蠕动，随之慢慢变淡，渐渐的竟化作了一道墨色的藤蔓状的纹身，清晰的缠绕在苏魅决的脚裸间。
　　他揭开襁褓，抚着魅决的眼睛，待手放下，小魅决皱着眉头慢慢的睁开双眼，白雾消失了，水润的双眸像一汪清泉。
　　苏家人皆松了一口气，苏母更是喜极而泣，连声道，天佑我魅决。
　　“此记乃自然之力，天赐二小姐一双慧眼，看清这混沌人世，尔虞我诈，藤蔓绕足看似羁绊，实为守护，我佛慈悲，小僧也算不负家师之托，善哉善哉。”姜尤说罢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无声跟来，慌忙将其拉住：“恩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嫌我苏家污秽，比不上佛门清净地，你救小女于不堪，我等这般放你走，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万言抱着孩子也疾步跟来：“夫家虽不是富贵乡绅，但定不是忘恩负义之户，恩人乃出家人，使不得好酒好肉，但也没有事毕就走的道理。”
　　苏老不说话，只是焦急的望着姜尤。
　　姜尤转过身来笑道：“也罢也罢，就应了施主好意。小僧去住处稍作整理，而后以茶代酒。”
　　夫妻二人听后，相视而笑，赶忙出门交代下人准备。
　　苏老望着姜尤的背影，眉目凝重。
　　半个时辰后，无声交代家丁来请恩公，谁料姜尤的出处却收拾的干干净净，似不曾住过一般。无声发动了很多人里里外外的找，想他并未走远。
　　大家都在寻这不知名的神秘恩人。
　　只有苏老爷在半个时辰前，藏在偏门背后，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