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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九十一、故人以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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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参见大王!”卫兵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向着男子站立的方向跪拜行礼,洪亮的声音伴着甲衣因身体弯曲而产生的铁器碰撞声响起,只是当这些声音传进沈茹月的耳朵里时却已恍然若梦。
这一刻,沈茹月忘了面前的君王就要迎娶戎国公主为妻,也忘了自己在他眼里或许已是一个亡者,有生以来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顾忌的扑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伸出双臂,紧紧环于流觞的腰际,将脑袋埋进他的胸怀,任由泪水冲刷双颊,也沾湿了他的衣襟。当呼吸间盈满熟悉而又温暖的气悉,她才终于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
被沈茹月拥住不放的流觞却立在那处,没有动作亦不发一语,似失了魂魄一般由着她在怀中哭得伤心。如此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双臂用力将她更深的拥进怀里,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似要将她捏碎了揉进身体里一般。他低下头一遍又一遍亲吻着他的乌发,终究没有说一句话,却已惹得她落尽了自分别以来所有的泪。
或许是因为紧张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这一夜沈茹月被流觞拥着,很快就进入梦乡。自那一日混入军队离开太邺,便再不曾睡着这样香甜,待睁开眼睛时,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已在床前的漏了一地。
风雪终于还是过去了,沈茹月揉着眼睛刚坐起身,流觞便自外面推门进来。他此刻身着绛紫暗花衣袍,外罩雪色裘皮大氅,已然是穿戴整齐的模样。披头散发的沈茹月有些羞怯的往后靠了靠,然而当他步至床边坐下,又抚上她的发丝时,她便又管不住自己偎过去倚进他的怀里。
这一次的分别太久,仿佛已经历过一番轮回,体味过没有他的人生。再相见时,她才终于肯对自己承认,原来流觞已在她的生命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她仰起头凝视他的双眼,才发现眼睑下的一片乌青,竟连纤长睫羽亦不能覆住,俊美无铸的面庞亦清瘦了许多。想来是这些时日为国事操劳,沈茹月如此安慰自己,却掩不住心底的疼痛。她下意识的伸手触上他面庞,却又忽觉尴尬,于是努力寻找话题。
“我的那件男装呢?”沈茹月垂了头不敢再看流觞的双眸,然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不曾移开。
“那些衣衫太脏,我叫人扔了,让他们给你备了新的。”流觞以指穿过沈茹月披散的发丝,回答得甚是宠溺。
沈茹月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矮机上正摆放着一叠素色的锦衣,打开来看原是一套肃国时兴的衣裙,未曾多想便脱口道:“这件是女装。”
流觞正端起机上的杯盏饮茶,闻得这句便接过话去:“现下你与我在一起,不必乔装成男子。”
也是,眼下在流觞身边,便不必再畏惧沧国的追捕,遇到危险,他自然会保护她。想到这里,沈茹月握着衣裙不禁陷入沉吟,纵使过去的她不肯承认,然而她对流觞的依赖却已是事实,也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可以放心的生活。
“把衣裙换上,我们下去用膳。”转瞬间,流觞已踱至她面前,催着她换过衣裙之后,又取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替她披上,继而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行至楼下厅堂。
驻守了一夜的卫兵们仍立在原地待命,偌大的厅堂只有他二人再此用膳。沈茹月看着面前瓷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的各式菜食,却咬着筷子不知如何下手。流觞虽然霸道,却也只在王宫里和战场上如此,平日即便出巡也多是微服,极少打扰百姓的生活,如今这般阵仗的出现在一座边境小城里,实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流觞显然未觉察她心下诸般猜测,仍不断的挑出菜食往她碗里夹,见她不动筷,便催促道:“这些时日在外面想必是饿了,快多吃些。”
见他这般语调温柔,沈茹月一颗心却愈加纠结。自她昨夜归来,他竟未向她询问任何关于她失踪后的经历,即便看到程锦素给她的令牌也没有多问。他只是安静的听沈茹月说着被掳至沧国后的惊险故事,以及萧明玉的种种阴谋。而至于遇到轩辕麟这件事,沈茹月则只字未提,毕竟肃国需要这个盟友,而在两国结盟之机,也实在容不得她任性。
想到轩辕麟她便又不禁想起流觞将与轩辕滟大婚之事,心下难免酸楚,虽不知本该在太邺准备大婚的他为何会出现在平城,但这件事多半已成定局,而关于自己的遭遇他不曾多问也许正是因为她沈茹月在他的心里已不像过去那般重要了。
其实,在见到流觞以前,沈茹月本来有许多的话想要问他,可是真的见了面,她却便得懦弱起来。因为害怕听到难以承受的事实,所以决口不提所有的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不敢奢求他全部的爱,只要可以留在他的身边,便已满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心竟然已卑微至此。
沈茹月越想越伤心,吃到嘴里的食物竟也味同嚼蜡,正担心自己一个忍不住便在他面前落下泪来,却被门口处传来的一阵嘈杂打断思绪。她于是放下碗筷寻声望去,但因隔着远,只瞧见掌柜的那身灰色的袍子,听声音到也像他,似乎正在门外街边向什么人喝骂。
“何人在外喧哗。”不等沈茹月一探究竟,流觞到是先向侍立一旁的卫兵询问起来。
“回大王,是客栈的掌柜正在训斥伙计。”那卫兵倒也答的快。
这话提醒了沈茹月,她想起昨日在巷子遇到的那个伙计,想必正因为一夜未归被掌柜训斥,心下不免愧疚起来。
她于是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流觞的袖子,待他回过头来与她对视,便一脸可怜的求他道:“大王可否为那个伙计说情。”
流觞显然以为沈茹月又yu多管闲事,好看的眉宇顿时隆成个川字,一脸愠色道:“哪有一国之君干涉掌柜的管教伙计的,荒唐!”
见他隐有怒意,沈茹月只得悻悻收了手,可过了一会儿却又还是不死心,再次攥上他的袖口,愈发小心翼翼道:“若不是他帮忙,茹月恐怕就没有办法回到大王身边了。”
正将菜夹起一半的流觞被她这样一闹便将举着筷子的手顿在空中,沈茹月见他半晌未动,心道这下完了,他准是彻底被自己激怒了。于是一面于心下责怪自己的冒失,一面默默的松开他的袖口缩至一旁。
这时,流觞忽然起身,沈茹月正想着该如何赔礼道歉以消解他的怒意,却见他大步往门外走去。沈茹月慌忙追了出去,同时在心下祈祷千万莫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再给那无辜的少年雪上加霜。
然而在门口站定时,却见那掌柜已停止对伙计的打骂,正毕恭毕敬的跪伏在流觞的面前,而跪在掌柜斜后方的少年正是那日在巷子里遇上的憨厚少年。少年俨然受了委屈,身上的衣衫和头上的发丝都被那掌柜的拉扯得凌乱,手腕处luo露在外的部分赫然布满青紫的痕迹,新伤与旧伤叠加,直叫人不忍相视。
“你可知如此责打这些伙计将给客栈带来无穷祸患。”流觞威严的声音一响起,掌柜的便愈发畏惧的伏低了身子,一脸虔诚的听他继续说道:“纵使你而今身为掌柜,管教伙计们也是你分内之事,可你肆意责打他们,只会令他们生出逆反之心,哪一日若是忍无可忍了勾结外面的流氓地痞与你行个鱼死网破也甚是可能,到时你连生意都做不成,岂非得不偿失?”
难得流觞这般耐心教诲于人,那掌柜的也愣了许久才悟过来,继而对流觞连连磕头道:“多谢大王教诲,草民定当铭记于心。”
流觞甚是受用的点了点头便拉着沈茹月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然而自登上马车之后,深茹月便一直以看不明生物的眼神认真凝视着流觞。一开始,流觞也由着她,只握了她的手兀自闭目养神,岂知眯了半晌,她还仰着头一脸探究的盯着他看,便哭笑不得道:“爱妃看什么看得这样专注。”
“我在想你会不会是装的。”沈茹月呐呐的说着,竟伸出手往他脸上发际处摸索开来:“会不会带了人皮面具什么的?”
流觞则抓住她一双到处乱摸的手,微皱眉头道:“怎的又说起胡话来?”
“那些话不像是大王会说的啊?”纵使被流觞擒住双手,沈茹月却还是没有放弃探究事实的想法,挪了挪身子,往他旁边靠近了些,又往他脸上细瞧去。她指的自然是流觞教训掌柜的那些话,内容正与她曾经同他辩驳废除奴隶制时所说的如出一撤,只是当时的他不仅未应允她的请求还将她训斥了一番。
“此一时,彼一时,细想来那时爱妃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没有想到流觞竟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自己的想法,沈茹月有些受宠若惊,正感念间,却忽然想起什么,便又向流觞道:“可是这样的大道理那掌柜却也未必会听,只怕我们走后,那个伙计还是难逃责罚。”说道这里沈茹月不禁有些沮丧,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怎料流觞却是一脸悠然,只见他唇角微弯,牵起一个邪美的弧度:“这道理虽已说与他听,但听不听还要看他,若是着实听不进,本王也已向那客栈里的伙计指了一条明路。”
沈茹月沉默片刻,忽然悟出了其中玄机,再抬头看那带着一脸邪魅笑意的男子,不禁于心底暗叹狡猾之人终究狡猾,奸邪之人始终奸邪,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