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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九十、故人以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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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语调却是冷冷清清,直令沈茹月觉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意味。同时,她才注意到原本藏在衣襟里的那枚令牌已露了大半出来,便索性将其拽了出来。这原是程锦素暗自里塞给她以助她逃离沧国的,这一路上,她都将令牌揣在怀里,倒成了习惯,一直到了肃国也未将其处理掉。
“快说,你和程锦素是什么关系?”
见沈茹月未回答自己的问题,黑衣男子又加紧追问,提到程锦素时沈茹月则蓦的一惊,这令牌上并未书写程锦素的名字,他却只看了一眼便知是出自程锦素,想来与她关系匪浅,莫不是程锦素的小情人。
沈茹月这样想着,便仰起头,装作一脸无辜道:“锦素是我在沧国游历时认识的朋友,我们俩谈得来,所以回肃国时,她就给了我这令牌,说毕竟我是肃国人,拿着这个城镇间通行时方便些。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要把这东西还给她,可才到肃国便遇上那个什么侯爷要抓我去当男宠,这已经耽误了家里的生意,要是办完事再去沧国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大侠若是认识她,不如帮我还给她。”
沈茹月说着,摊开手将令牌递到黑衣男子的面前,那黑衣男子却陷入沉吟。只见他秀雅的双目微垂,目光流连于那块令牌上,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接。过了许久,黑衣男子似微微一叹,继而以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你走吧。”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沈茹月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仍立在原地以探究的目光看向黑衣男子。黑衣男子被她看得不耐,又变回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怒道:“还不快走!”
被他这句吓了一跳,沈茹月慌忙收回手拔腿yu走,愈加断定这黑衣男子是程锦素的小情人,可才走出没多远,却又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黑衣男子已离她有些距离,她便略抬高声音冲着那人背影道:“她过得很好!真的,吃得好,穿得也好!”
听到她的话,黑衣男子却也不曾回头,只略停了停脚步便消失在夜幕中。沈茹月耸了耸肩,亦回过身来赶路。
关于接下来的去处,她不曾多想,下意识的便往流觞所在的客栈方向赶去。纵使知晓他将要娶别人为妻,她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想要去往他的身边,仿佛总有什么不甘,总要再见他一面才能释怀,这着实令人无奈。
那原本是间稍有格调的普通客栈,却因肃王的下榻而显得格外肃穆。客栈周围布满了王族卫队的士兵,一个个腰佩利剑,面如玄铁。三步一哨,两步一岗的架势,俨然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沈茹月远远的绕着客栈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突破口,于是决定索性正面突击。她将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又扯过衣袖擦尽面上沾染的尘土,重新恢复女人的模样。
才靠近客栈门口,果然就有卫兵抽出利剑横到她面前,沈茹月于是展露一脸微笑,尽量和善道:“我是丹霞宫宸妃,在平城战时与大王走散,而今归来,还请代为通传。”
岂料那卫兵一听到丹霞宫宸妃的名号,脸上却满是嘲笑的意味,不削一顾对沈茹月道:“这一路不知有多少姑娘冒充宸妃娘娘的名号,都以为仗着自己几分姿色得见天颜就可以得到大王的宠幸,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心思吧,若大王得知你是冒充的,只怕会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见他不肯放行,沈茹月是又羞又恼,争辩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假冒的?”
“若真是宸妃娘娘,想必带有丹霞宫的令牌,姑娘可有?”卫兵问得咄咄逼人,却也令沈茹月哑口无言,只因那令牌早在平城时便已不知去向,于是只得无奈的低声道:“那令牌在平城时弄丢了。”
“那些姑娘也都是这么说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卫兵仍然不信,边说边逼着沈茹月向远处退去。
“我是不是宸妃见到大王自然会有分晓,对了,袁将军在不在,带我去见他也行,他也认得我的。”沈茹月自然不甘,与那卫兵拉扯起来。
卫兵已被她缠得失了耐心,只道:“袁将军名号响亮,即便知道也不稀奇,我是怕你被砍了脑袋才好生劝你,你这妇人莫要不识好歹。”说完便唤人来将她架开仍至一旁的巷子里。
从地上爬起来的沈茹月抖了抖衣袍上的尘土,却并未就此放弃。她索性蛰伏在那个巷子里,不动声色的观察客栈那处的动静,打算等到流觞或是其他相熟的人出来,在冲出去。
如此守了半夜,除了门口的守卫换了一班,其他的都没有变化,沈茹月困倦的打着哈欠,却又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正与困意挣扎着,却见一个人影自巷子口闪过,而后踟蹰了许久,又退进巷子里。
沈茹月提高警惕向那人看去,但见其一身短打装扮,看装束是客栈里的伙计。那伙计生得老实憨厚,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此刻正搓着双手,满脸神色焦急。
“这位小兄弟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沈茹月自巷子深处走出,露出满脸笑意与那少年搭话。
少年并未发现巷子里还有其他人,忽闻人声便被吓了一跳,直到看清沈茹月脸上和善的笑意才缓和下来。他似好不容易寻到个诉说的对象,徐徐将自己的苦恼讲与沈茹月听。
原来那客栈掌柜看似和善,实则是个凶狠之人,时常毒打客栈里的伙计。今日一早他便吩咐少年出去采买鲜鱼,好招待贵客,然而平城内既无湖又无河,平日里消耗的鱼虾都是从别的城镇运来的,且多是晒干保存的,所以在平城鲜鱼十分难得,即便肯出高价也不易采买。今日因少年去得晚,所有的鲜鱼都已售完,不得已只能空手而归,故而现下正忧虑,只怕回去后又要被那掌柜责打。
“他本就嫌我笨,时常打骂于我,如今……我是真的不敢回去啊!”少年说着,蹲在墙边苦恼的挠着头,眼泪已在框子里打转。
“我替你回去。”沈茹月行至少年身边,甚是坚定的说道。
少年讶异的抬头看她,沉吟片刻后,旋即又急忙摇头:“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见少年不允,沈茹月忙解释道:“我回去后便同那掌柜说是你的兄弟,而你今日身子不适,便由我替你一天。如此待那掌柜气消了你再回去,想必就不会被责打了。”
如此一番话说来,少年已有些动摇,沈茹月便趁热打铁道:“而且我与住在客栈里的那位贵人相熟,到时他替说两句,掌柜的更不敢为难你。”
少年本就无甚心机,经过沈茹月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同意与她调换身份。两人于是互换了外袍,沈茹月则重新束好满头乌发,与那少年别过之后假装从容的往客栈行去。
至客栈门口,两名侍卫拦住她yu做盘问,沈茹月正心下紧张,努力想着说辞时,却听一个故意压低了却依旧洪亮的声音自客栈里传来:“阿宁你这兔崽子还不快滚进来,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竟然这时候才回!”
原来是那掌柜的在冲着自己这边吼来。拦住她的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了片刻,竟将手中兵器一收放了她进去。
踏入堂内的沈茹月暗自舒了一口气,抬头只见一身灰袍的掌柜的正背对自己趴在柜子上找着什么。他听见沈茹月的脚步靠近便头也不回的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那桌上的东西送上去,要让客人等久了仔细你的皮!”
端着盛了羹汤的实盘经过一个个肃穆而立的卫兵旁时,沈茹月第一次觉得肃国王家卫队的风仪如此令人畏惧,心底却又偷着庆幸,想不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容易,如此简单便叫她混了进来。
窃喜间,沈茹月已行至楼上那间最为华丽的客房,想到马上就要与那人相见,一颗心竟跳得比方才乔装混进客栈时还要剧烈。然而就在距离门边不到一步时,伫立一旁的卫兵却忽然将她拦住。
“这个交给我,你可以退下了。”卫兵说得斩钉截铁,俨然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沈茹月脑中一片轰鸣,直觉面前那两扇近在咫尺的雕花木门竟似隔了千山万水那般遥远,眼睁睁看着那卫兵自她手里接过食盘,却不肯挪动脚步离开。
“怎的还不退下?”卫兵又催促了一遭。
沈茹月收回落在雕花木门的目光,恳求道:“求你让我见大王。”
卫兵自然不肯理会她的要求,唤来两人将她带走,沈茹月边拼命挣扎边提高音量朝那房间呼喊:“大王!我是茹月啊!”
只是喊了几遭,那两扇门仍旧紧闭,屋子里亦没有任何动静,钳住沈茹月的卫兵更是伸出手来掩住她的喧哗。眼见就要到被拖至楼梯口处,沈茹月心下一片绝望,最后终于放下疲惫的手脚,放弃了挣扎。
就在这时,却听到吱呀的一声响,接着伴随衣摆滑过地面的窸窣声,那两扇雕花木门自屋内开启。
当沈茹月看到那个自屋内行出的熟悉身影时,只觉所有的委屈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继而化作水汽盈满眼眶。
她几乎呆滞的愣在原地,这一路面对艰辛与凶险都不曾落下的泪终于在这一刻争先恐后的顺着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