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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七十四、冒名医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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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害怕身份被人拆穿,沈茹月这一路格外老实,纵使马车颠簸,也不曾抱怨半句。始终端坐其中,更是多次克制住想要掀起车帘往外瞧的冲动。
如此,也不知过了几天几夜,直到马车停止前行,沈茹月跟随薛皖下来。才知又是一个日落时分,而眼前之地十分陌生,身后的太邺城已不可遥望。
依照上头的吩咐,大军将在此就地驻扎,先养精蓄锐,待觅得最佳时机再一举攻破前方城池。沈茹月一面帮着收拾药草,一面感叹这千年前的人真不容易,仗还没开打,先得来个长途旅行,只怕到了两军交锋的时候双方战士都已经倦怠得提不起兵器了。
由于沈茹月是顶替了药童的位置才得以随军的,故而不得不连那药童的活也包揽过来。虽然薛皖满脸谨慎的一再推辞,沈茹月却固执坚持,以弥补内心里对这位天才医师的的歉疚之情,只是这药童的活比想象中着实困难了些。
“麦冬、黄芪……”薛皖以惯有的没有起伏的语调不紧不慢的念着一连串药名,旁边的沈茹月面对铺了满桌的各式草药,额际已起了一层薄汗。
她一手捧着医书,一手急着在药堆里翻找,偶尔捻起一撮拿到医书前比对。手忙脚乱的模样俨然和身边认真却不失悠然的男子形成强烈的对比。如此忙活了许久,她才忽然双眸一亮,挑出那支看起来和书上过于抽象的图样略有些相似的物体,满心欢喜的递到男子面前。
“娘娘,这是桔梗,那个才是麦冬。”看到薛皖始终严肃恭谨的面容上隐隐抽动的嘴角,沈茹月讪讪的收回手,将那药材扔回药堆里,低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作为一个连药材都分不清楚的现代人,她却偏偏冒充药童,绝对是极大的失策。
尴尬不已的沈茹月正努力盘算着该如何化解这难堪的局面,以免得罪目前而言对她十分重要的御医大人,却听到药帐前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便见卫兵急冲冲闯了进来,满脸焦急的对薛皖道:“帐外有许多伤兵,大人快来看看!”
闻言沈茹月忙抓起药箱跟着薛皖赶到帐外,那卫兵口中的伤兵约有二十来人,看情形,应是刚经历一场激战,其中不乏重伤者,血肉模糊。因为初来这个时空蒙荒战场在她心里种下的阴影,对于眼前过于血腥的场景,沈茹月有些不忍直视。
“战争不是还没有开始吗?怎么会这样?”惊慌中,沈茹月的声音都开始颤抖,然而一片混乱里,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直到耳边响起薛皖紧迫却仍然冷静的声音:“快打开药箱,取银针和白绢!”
“哦。”似乎被面对伤员时格外认真的薛皖所感染,沈茹月渐渐冷静下来,双手颤抖的打开药箱,依照他的指示协助他对伤员进行紧急包扎。
忙碌中似乎忘记了时间,待处理完所有重伤的士兵,沈茹月才发觉自己已是腰酸背痛,然而转头看向薛皖,却还忙得不亦乐乎。
“原来千年前就有了工作狂。”沈茹月笑着低喃,才打算忙里偷闲去倒口水喝,竟又被几人拦住了去路,原是那一队士兵里轻伤的几人。方才只顾着抢救重伤患者,倒是忽略了他们。
“医侍兄弟,也给俺们瞧瞧吧,俺这屁股都要开花了,可疼着咧!”为首的矮胖士兵满脸委屈,接着其他几人也附和起来,纷纷嚷着要给自己先瞧。
沈茹月无法,又见薛皖还在忙着关照重伤士兵,只得依照他方才救治伤员的手法为几人包扎。待这一通忙活下来,已累得腰酸腿疼。终于得闲的沈茹月捶着后腰转身yu回药帐,竟又觉到有两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于是寻着感觉看去,果见一名年轻士兵正默然与她四目相对。
那士兵生得眉目清秀,在厚重的盔甲下显得有些文弱,隐约记起方才他似乎是同那几个伤兵一起来的,只是被人挤到了最后。眼下竟也未曾开口求她医治,只是yu言又止的看着她,然而左臂上的伤口却已结痂。
见此情形,沈茹月停下转身的脚步,走到他旁边蹲下,自药箱里取出药膏和白绢道:“我来替你包扎吧。”
“谢……谢谢!”少年面上一红,声音怯然,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纤弱少年在战场上如何面对厮杀,或许如果没有战争,他本该在学堂里念诵诗词,战争残酷,遭殃的也总是无辜百姓。思及此,沈茹月不禁叹了口气。
“我们是先遣队,到前线刺探敌情的,哪知走到半路遇上了伏兵……”也许是为了缓解药膏触碰到伤口的刺痛,年轻士兵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两人倒也谈得投机,沈茹月更是借此了解了不少关于大军的安排。待包扎完毕,沈茹月不忘交这个朋友,一面收拾药箱一面道:“我叫阿月,是随军医侍,日后只管来找我聊天。”
“我姓赵,家里排行第二,大人叫我赵二就好。”少年又恢复了方才拘谨的模样,面上却露出微笑,一直目送沈茹月进入医帐。
终于忙完的沈茹月已是精疲力竭,一面收拾着药材,一面竟趴在桌边倒头睡下。至第二日,还是被帐外的喧闹声唤醒的。沈茹月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掀开帐帘,但见丰腴的阳光泛着金色的泽光汹涌而至。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令她一时难以适应,下意识的伸手去挡,然而当她看见不远处的那个身影时,却连抬手的动作也忘了。
墨发玄衣的男子即使立于人群中央,也只需一眼便可认出,他的存在就好像阳光一样耀眼,而此刻细碎的金色光斑笼于他周身,流转间似乎正极力证明这一点。他手握盘龙枪,从主帐里行出,正与主将说着什么。举手投足间威严与风华尽显,叫人看着便不觉出了神。
“兄弟是新来的吧。”来人过于彪悍的嗓门震得沈茹月刹那间收回心神,寻声看去,原是昨晚央着她包扎伤口的那几个士兵。那矮胖士兵看来心情甚佳,还不忘同沈茹月调笑:“兄弟这双眼睛就跟长在了俺们大王身上似的,也难怪,谁叫俺们大王本事大还长得好,跟那画上的神仙一样。”
他那大嗓门一开,周围的人便都往这边看来,沈茹月顿感羞赧,忙不假思索的急于否认:“我才没有……”
话来没说完却又被矮胖士兵打断:“这有啥,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家,说个不怕兄弟羡慕的,俺还跟着大王一起上过战场呢,和大王一起杀敌,那叫痛快,更不要说大王在战场上的风采那才是……啧啧……”说到最后矮胖士兵显然已经词穷,满心的自豪都展露在脸上。
听他说着,沈茹月已不自知的唇瓣微弯,心叹那蛮不讲理的暴君想不到竟这样受拥戴,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正想着矮胖士兵却又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提高嗓门把她吓了一跳:“对了,昨天可多谢兄弟了,俺这屁股也好歹不疼了!”
那士兵原是个粗人,现下只当沈茹月是个少年,便更不曾顾及那许多,直说得她脸上一阵阵泛红,却也只得窘迫的连声道:“不客气,不客气……”
待矮胖士兵道完谢,沈茹月总算松了一口气,再往主帐那边瞧去,却再无流觞的身影,心下不免失落,正yu回医帐收拾药草,却隐约被人扯住了衣袖。转身又见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仍旧怯生生的模样。
见他yu言又止,沈茹月于是耐下信来,微笑道:“可是有事找我。”
少年却摇摇头:“这个……多谢你……”他举起缠着绷带的手臂,渐渐展开笑容。
“原来是这个。你无需谢我的,身为医侍,是我应该做的。”沈茹月嘴上推辞着,心下却小有成就。
少年的面上浮起红晕,犹豫了片刻又接着道:“还有……谢谢你陪我聊天。”
“谢什么,是我俩聊得投缘,不如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可好?”沈茹月一脸豪气的说道。
少年听到自然欢喜,忙道:“那自然好,不知大人生辰为何,该称兄还是称弟?”
沈茹月已迫不及待yu感受这千年前的结义之交,微笑道:“反正你肯定比我大,不如我唤你赵二哥可好?”
“自然好……”
两人结成兄弟,又是一夜促膝长谈,直到天亮时,沈茹月才回帐眯了一会儿。
睁眼时,又是被帐外的喧闹声强迫唤醒的,只是这一日较前些天的例行操练都吵闹些。只觉那马蹄交叠,铁器铿锵,声声都落在她的心坎里。她实在忍无可忍,于是披了外衫眯着双眼yu走上前看个究竟。
岂知她还没走到门口,帐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险些和正一脸严肃疾步行来的薛皖撞个满怀:“还请娘娘速做准备,大王正率主力攻城,此番交战激烈,只怕伤兵不会少。”
薛皖的话让沈茹月顿时将睡意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刚说大王亲率,那敌军的主帅又是谁?”
“沧世子,萧明玉。”短短六个字已足以让沈茹月的心跌至谷底,记忆里似乎又浮现出那个锦衣墨发的身影,宛若生于绝壁的幽兰,优雅而又残酷。
她顾不得薛皖的话,发了疯似的往帐外跑去,然而军队早已绝尘而去,只留下马蹄掀起的尘土将天地渲染成昏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