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岭上落梅香》红笔

14、衷肠

　　事情过去很久后我问明师兄，那个欠他三十两银子的小景到底是谁。明师兄抓了抓脑袋气恼地告诉我，那是他下山时遇到的一个女骗子，骗光了他身上所有的盘缠，也正是那时巧遇了发病的张琪爷爷，明师兄略施医术救了他，老爷子感恩戴德便把他请回家好好招待，哪知竟让他碰到了我。
　　明师兄看了我脸上的伤，道：“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很是伤情。”
　　我不语，问起他师父近些年过得如何。明师兄道：“老头还是那样，闲云野鹤惯了，一个人待在青华捣鼓些新药，”他顿了一顿，道：“只是那时乍一听到你落崖的消息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我暗暗心疼。师父本来已经银发满头，要是一下子又老了十几岁，那不是形容枯槁老吓人了？
　　明师兄也有些伤怀，不过看到我毕竟还活着很是高兴：“所幸你无事，若他老人家知道了止不定会怎么高兴呢。虽然你这脸皮是不中看了，但世人都说‘破财免灾’，你破相极有可能也是一种消灾。”
　　我听了他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又想起下山前明师兄暗恋的那个猎户女儿，问道：“你和山脚下那户人家的女儿怎么样了？”
　　明师兄顿了一顿，一脸悲痛：“她，她嫁人了。”
　　我大惊：“怎么会？”
　　明师兄愈加悲痛，告诉我他天天给那姑娘写酸诗寄情信，怎知有一日那姑娘看了他的诗登时就恼了，告诉了她家猎户老爹。她家爹爹极是剽悍，拿着大斧子追着明师兄跑了大半座山，一月后就听说那姑娘找着对象嫁人了。
　　我看了眼明师兄写的诗，不禁觉得活该那姑娘恼他。他比什么不好，偏将那姑娘比作是草原上的奶牛，他挑水来她产奶，日子过得甜蜜蜜。明师兄是好意，无奈因言语用词不当，错失了与人家姑娘双宿双栖的机会。我想了一想，觉得这件事传递出一个深刻的道理：有爱就要大声说出来，但如果说的不清不楚模模糊糊，那还是干脆不要说了。

　　这两天见着张琪时我总是有一种愧疚之感。那日他家老爷子追着他满后院的打是因为老爷子在返家途中听说了张幼林相亲中途逃跑的事。张家就张琪一个独生子，张府上下皆盼着张琪传宗接代，我想起那日自己的扮相举止，觉得张幼林逃跑也是情理之中。无奈我是万般无缘做他家的媳妇，故对此事一直心怀不安。
　　张琪家的老爷子那日得知我是神医明师兄的师妹后便也对我以礼相待。我甚为惶恐，觉得自己在他家白吃白喝待了十天半月，老爷子不闻不问还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处处照顾有加，这心气实在宽广。后来此事证明，张琪家的老爷子确实绝非常人，曾经在官场上打磨过的人就算年纪大了，仍精得跟老狐狸似的。
　　老爷子不知从谁的口中听说了我就是那日张琪相亲的对象“阿长姑娘”，便天天往我这厢跑。美其名曰与明师兄切磋学问，实际上则是来盘查我的底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虚与委蛇。老爷子似对我很是满意，一双狐狸眼笑得眯成一条缝，捻着白胡子走了。明师兄看老爷子走远了才跑到我身边，悄悄说：“你说，这张老头是不是看上你了？”我手一抖，大惊失色。明师兄又想了一想，囔囔道：“不会是这老儿要感谢我就让他家少爷入赘给你吧？”我眼一瞟，觉得这个可能性比之先前的推测大了很多。正想要商量计策，见明师兄苦着小脸怨声道：“可是要感谢也是感谢我啊，你又没做什么怎么平白分些好处？这老头真是不可理喻••••••不行，此事事关名节，我要找他说清楚•••••”说着，便一股风追着老爷子而去，嘴里还吼着“张老爷子，我想要金银财宝不要你家的小公子，你能给我换回来不？”在那一刻我突然就有些明白了“欲语泪先流”的准确含义。
　　晚上用过晚膳后，我一个人在小花园里乱逛，心里想着七七八八的事，有些忐忑。正举步走到一处假山后，见房里有两个人的身影，像是张琪和他家老爷子。声音嗡嗡的，因隔得远听不清楚。我犹豫了一下，觉得听人墙角委实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又想到自己其实是个女子，便一步跨到房前，蹲在窗户底下听他二人说话。所幸晚间无人，下人们也都各去收拾东西，无人见着我的行径。
　　房内果然是爷孙俩。
　　张老爷子中气十足：“我看这阿长姑娘挺好的，人心眼实在，脑筋灵活，家事又清白，还是神医的师妹。你当初怎么就在相亲中途跑了？”
　　张琪支支吾吾。
　　老爷子气了：“难道你还嫌弃人家相貌不好配不上你？”
　　张琪一顿，声音闷闷道：“不。”
　　老爷子呼哧道：“哼，我谅你也不敢。娶媳妇只要家世清白贤良淑德，样貌好不好看是其次。虽说阿长姑娘成天带着个银箔，但性格活泼做事机灵，也弥补了些许不足。”
　　我郁闷，这张老爷子从哪儿看出我贤良淑德脑袋灵光了？
　　想来想去，这几日我只不过害怕他一时心里不舒坦将我和明师兄赶出张府才勉勉强强陪他下了几副棋，每回都输得凄惨无比，他是打哪里看出我心灵手巧了？
　　张老爷子又道：“莫不成你是嫌弃人家家境不如你，觉得配不上你？我和你爹爹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呀，咱们是读书人，不兴官场里那一套，难不成这些年都白教你了？••••••”
　　我一听，还挺喜欢这个小老头，觉得张老爷子的家教委实做的好。
　　张琪猛然沉声道：“不，不是，我从来没看不起她！只是••••••”
　　“只是什么？”张老爷子循循善诱，我的一颗心也紧张起来。张琪这个愣头青，要是说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怎么办？
　　“爷爷，我想好了，我想娶她。”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我却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我龇牙咧嘴跑回自己的厢房，不敢再做任何停留。
　　跑回厢房后，明师兄正在捣鼓一瓶新制的药水。我猛地灌了好几口茶才勉强镇定下来。
　　明师兄一脸莫名其妙：“你这是做什么了？这么慌慌张张？”
　　我一脸假笑，道：“没事没事。被一只兔子惊了而已。”
　　后几日我一直躲着张琪，没敢见他，谎称是到野处采些草药。一日进门后，明师兄慌慌张张连头发都未束便奔到我面前，一张小脸惨白惨白。
　　他声音颤抖地跟我说：“张、张琪那小子跟我告白了！”
　　我脑袋轰地一下，五雷轰顶也不能表达此刻的震惊。
　　张琪从房门中踏出来，一张脸又红又黑。明师兄看见他，身子抖了一抖，不易察觉地朝我身后躲了躲。张琪一怔，嘴边欲言又止，脸色却变得更黑，猛地一拂袖扬长而去。
　　明师兄绞了绞袖子，冲着他的背影委屈地喊道：“张公子，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以前喜欢的一直都是女人，我从来没想过••••••”他顿了一顿，小声但郑重地补了一句，“张公子，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想法的，但我现在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你给我点时间啊！”说着，明师兄掩面跑进房门。
　　我眼见张琪的背猛地一滞，抚着胸口晃晃悠悠地走了。
　　事后我才了解到，原来张琪一大早便跑到我厢房门口，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明师兄那时正好在我房里。我想了一想，前一夜我因采药一夜未归，明师兄彼时正在我房内研制新药，大概是困得睡了过去，刚醒来时便听到张琪诉衷肠的一出。
　　我不禁有些可伶起张琪。不过想了一想，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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