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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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离岸边隔着万万年红尘泪水激荡聚集成的忘川河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连再见都不曾。
这河是什么河？
忘川河。
那桥是什么桥？
奈何桥。
桥上是不是有一个孟婆，她的手里端着一碗汤？
那就是孟婆汤。
乌色的小船在暗红色的河水中行进着，没有船桨，理应执桨划船的人两手抱着双臂静静地坐在船尾，双目无神的看着渡船在忘川河上划开的这人的前世今生。
战场、硝烟······血腥、杀戮······金戈铁马、马革裹尸······
“你在看什么”年轻的男子好奇的看着这个全身用黑色布料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引渡人，把脸凑了过去：“这河里有什么？”
这河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暗红色的河水顺着船身的移动划开一条长长的波纹。
那人把手伸进河水里，然后举起来，借着幽暗的鬼火细细的查看，可是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连湿意都不曾有过。这片河水竟像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虚无。
“那是被引渡的鬼魂留下的眼泪。”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开口说了话，灰暗色浑浊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看着船上被引渡的男子，“船上、桥间、岸边，流泪的鬼魂太多，就有了忘川，泪流的太多，就流成了血。”
男子点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哭？”
“因为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引渡人抬起头，目光投向愈驶愈近的离岸：“放不下的有很多，金钱、权利、欲望，喜、怒、嗔、痴······爱、恨、别、离······”
那男子沉默了。
引渡人又说：“你也有放不下，这里的每个灵魂都有牵绊。”
男子咬了咬下唇，眉头皱得紧紧的，忽然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一个人？”
鬼火幽幽的映照着引渡人的脸：“你要等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男子神色一怔，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要等的人已经不在了。”引渡人重复着先前说过的话，喃喃的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记得，她叫锦绣，半日前我渡她过河。她眉头紧锁，眼中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她问我······”
“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一个人？”
面前的女子眉目如画，着一袭鲜红的嫁衣。嫁衣上用金线浅浅的勾勒出一枝并蒂莲花，将绽未绽，娇艳欲滴。
引渡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船尾，目光投向忘川河里映照出的这女子的前世今生。
城门的落日，半载的相思······锣鼓喧天，百里开外遍布红妆······铜镜前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清冷月光下寒凉的匕首光芒······
那女子的声音很好听，黄莺出谷一般，絮絮的向引渡人描述着自己短暂的半生。
“我要等的人叫做东旭，他是我爱的人。”那女子白皙纤细的手指细细的描绘着嫁衣上绣工精致的并蒂莲花，，目光温柔似水，含羞带怯：“这莲便是为他绣的，这嫁衣也是为他穿的。他说，并蒂莲开，佳偶天成。”
忘川河并不宽广，一眼便能望见离岸上缤纷的落英与盛放的曼珠沙华。引渡人只将目光投向彼岸，目光沉沉。
那名叫锦绣的女子幽幽的叹息着：“半年前他随军打仗。我们分离的那一天，落日的余晖铺染了整座城门，那一年是夏天，柳絮纷飞。他给我一颗用红线串联的红豆，叫我等他。”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掏出一颗被指尖抚得发亮的红豆，捧在手掌心中。苍白的手和血红色的豆，美艳得教人叹息：“你看，就是这个。”
引渡人目光沉寂，映照这彼岸青灰色冰冷的火焰。
那女子将掌中的红豆紧紧地握住，仿若握住的是往日决绝的爱恋与相思，笑意逐渐从红唇畔上消失不见：“我等了他半年，我还要再等下去的，可是爹爹不许。”
不过是下层人家的穷苦小子，妄想戎马战场、建功立业，他能许得了你什么？
女子目光蔼蔼，泪水弥漫，刚刚落下，就飘忽消失在四周暗红色的河水间：“爹爹说他死了，死在战场上，尸体被边塞的秃鹰食尽，白骨被漫天的黄沙掩埋······”
她的泪愈流愈多：“我不信！我不信······‘她摇着头，金色的步摇在黑亮的发髻间玲玲作响，悦耳动听。“爹爹将我许配给一个姓许的人家。侍候我梳妆的婢女悄悄的告诉我，许家是京城里最富盛名的人家，许家的权势可以遮住京城半边的天，钱财可以铺满城郭十里的地。”
“我不肯，我不肯啊······”她仔细地抚摸着掌心里艳丽的红豆，仿佛在抚摸爱人温柔细致的眉眼：“花轿抬进许家的那天晚上，我自尽了。”
她目光凄然，透着绝望，痴痴的看着眼前一就沉默的引渡人，问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他？”
“锦绣、锦绣······”失意的男子怔怔的念着爱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眼泪流满了面颊。
地下一日，人间一年。他们之间隔着半载的相思缠绵，又隔了半载的生死离别，可于这忘川途中的引渡人，不过悠悠的一个转生玉轮回。
船已至岸，离岸边是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的彼岸花，绽放、飘零、凋落，几世几世的败，再几世几世的开，是与那离岸另一头一模一样的死生轮回。
“她在哪里？”
站在船尾的引渡人微微的抬眼，黑色布料紧紧包裹着的手指轻轻地抬向奈河桥下。那里，沉睡着许多许多失意与不甘的灵魂，他们的执念化做奈何桥下坚固稳健的基石，支撑着被度过的灵魂万万年无休无止的轮回。
男子看到了，在众多黑色发亮的石头之间，有一颗血红血红如同美人额间朱砂一般的石子，那是一颗红豆。
一抹了然与安然的笑意自男子的唇畔蔓延开来，直至眉梢眼角，眼底深处。他对着引渡人微微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引渡人依旧沉默，目光沉沉的看向岸上逐渐隐没在彼岸花丛中的年轻男子，安静的转身。
引渡人的身后，那些离岸边飘忽飞舞的彼岸花瓣正在缓慢的流转、飞扬，逐渐凝结成一个高速运转的漩涡。一道红光划过，利剑一般直插入那漩涡的中心，然后，没有片刻犹疑的向奈何桥下那颗鲜红明艳的红色石头飞去。
船已驶离了岸边，船尾在暗红色的河水间划开一道长长的波痕，细密流转。波痕中间映照出奈何桥下相依相偎的两颗相思红豆。
引渡人双手抱紧手臂，灰色浑浊的眼眸缓缓的闭上，仿佛听到了来自彼岸的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