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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珠帘 ...

  •   “什么?”帕萝吃了一惊,意外地抬起头来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御医以为帕萝还是不信自己,急得连忙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侍童一指:“他可以作证!”
      帕萝沉沉地顺着他的手指转过脸去,眼睛落到一个不停颤抖着的小侍童身上。这小侍童虽跟在呼屠王身边有一两年、也算见过点世面了,可也已被刚才那情形吓得腿软,此刻见王后向他看来,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股脑地命说:“没错没错,真是这样的。刚才陛下醒转来片刻,不停地指着放金印的柜子。奴才看陛下有话说不出来着急的样子,就去柜子里拿了出来,陛下看到放金印的盒子,又去指墙壁,奴才们都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是先生看到那墙上正挂着幅王后娘娘的画像,便问陛下是不是要把金印交给王后娘娘保管,陛下费力地点了头。奴才一个字也没撒谎,陛下寝宫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杜超大人,不信,你就进去问问……”
      说完,砰砰砰地拼命在地上向帕萝磕头。
      殿前众人相互看看,又看看吓得面无人色的老御医和眼前这个小侍童,又不觉地一起去看向王后帕萝。
      王后却呆呆地看着这金印,不说话。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小声嘟囔了一句:“王后在楼兰一向德高望重,如今又有了喜脉,理当监国。”
      这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在点头了。
      “可是王后娘娘的身体……”一片点头之中也有人担心。毕竟,楼兰几乎人人都知道,王后几度怀孕几度流产,前几胎那么精心呵护都没能保住,此刻若担起监国重任,岂不更加危险?
      身旁却立刻有人打消了他的顾虑:“王后娘娘监国也不必多操心。赋税钱粮之类具体事底下人都是办熟了的,不会出大岔子。如今陛下病倒,若换个人监国,其他各国只怕会趁机打楼兰的主意。娘娘是笈多的公主,也只有王后娘娘的身份地位才能镇得住!”
      这话一说,连先前那几个也打消了顾虑,点头不语了。
      杜超猛地收起了刀,一撩战袍单腿向帕萝跪下,右手按到了自己的心口,低头朗声道:“杜超愿为王后陛下效劳!”
      众人立刻纷纷跪下,都把手按到自己心口齐声道:“臣等愿为王后陛下效劳!”
      眼看着自己面前这么多人齐声效忠,帕萝反倒面有难色:“各位何不推选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主事?我还要照看陛下呢,也不能日日往朝堂上走。”
      “德高望重的长者……那就只有……”众人低低重复着,眼睛却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国师。
      国师广额倒还依旧平静,手中捻动着佛珠,低声为呼屠王祝祷。
      “国师……”帕萝轻轻唤他。
      广额抬起头,看着众人淡淡一笑:“我是个出家人。”
      “可国师是楼兰僧团的领袖。只有您出面支持王后,才能定住楼兰僧众的心啊!”杜超急切地恳求。
      这话说的旁边一干大臣人人点头。有人恳求:“此时能够安定全局的也只有国师了!”也有人劝慰:“国师只要在有大事时出面支持一下王后娘娘即可,既能安楼兰僧众的心,也不会太妨碍国师平日里的修行。”
      虽然被人这么劝,广额仍然沉吟着不语。
      帕萝忽然走到广额面前,二话不说猛的跪了下去。
      广额一怔,连忙弯腰回避,问:“王后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帕萝泪光盈盈,恳切地哀求道:“还望大师帮助信女,帮楼兰共度难关!”说着,又盈盈向广额拜了下去。
      这一幕,让所有在场的重臣们都是一呆,可随即也都大为感动,一同在王后身后跪了下去。转眼之间,金碧辉煌的寝宫正殿就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
      广额忙弯腰去扶王后,口中直念着佛号。可王后却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僵持了许久,广额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王后陛下请起吧,贫僧答应了就是!”
      帕萝喜出望外地站起环视众人一眼,朗声道:“各位都是我楼兰的重臣,这几个月,帕萝多多仰仗各位了。”说完,也按住心口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众人连忙鞠躬还礼。
      帕萝直起腰,又说:“陛下之病虽是被公主所激,可公主之所以行为失常,都是受无谶和空信两个妖僧挑拨的缘故。我已命蒲甲带人去捉拿那三个狂徒,请回公主。此刻我心乱如麻,只想妥善处理好楼兰与北魏联姻之事,其他事都先拜托各位细心照应了。”
      众人一齐躬身,连声应着,纷纷退下。正殿里,转眼便只剩下帕萝与广额两个人,隔着一道漏风透月的水晶帘,默默相望。
      朝阳从高高的窗户里穿透了进来,落在珠帘上,把一颗颗水晶珠照得晶莹璀璨,一如灵山下红睡莲上的晨露。晨风拂来,水晶珠们又是一阵乱闪,将整个殿宇都闪得光影斑驳,如一个飘摇破碎的好梦。
      广额与帕萝二人一时都觉得,自己就是隔着一个破碎的好梦,与对方遥遥相望。
      广额定定地看着坐在帘里神思茫然的帕萝,一点点走过去,直到珠帘前才驻了足,默默地站在珠帘外。
      明明是一抬手可以分开珠帘,那只手却迟迟举不起来。
      帕萝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不闪躲,也不催促,只是看着他,像是要看他终究敢不敢掀开这道珠帘。
      终于,广额轻轻举起了手。
      又是一阵晨风拂过,将他宽大的僧袍衣袖吹得飞扬起来,袖子,却比人更先冲破了这道若有若无的珠帘。
      帕萝的脸上忽然就滚下了泪来。
      广额缓步走进珠帘,站在她面前,微笑着问:“怎么又哭了?”
      帕萝顾不上擦一把眼泪,仰起头,却是在笑:“谁哭了?”
      广额黯然一笑,又上前一步,就停在她面前,轻轻抬起衣袖,把他宽厚的手指柔柔地按在她脸上,轻声一叹:“还说没哭……”
      帕萝猛地展开双臂,一下子就抱紧了他的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僧袍里。
      广额一动不动,任她的手臂越抱越紧,任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僧袍。
      两个人,静静相拥在那把金碧辉煌的王座之前。
      这一刻,他们只望时光能永远静止,又或者,在他们心中,时光已经凝结。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轻轻响起:“王后娘娘,蒲甲回来了,在在宫门外等着呢!”
      嘉亚丽的声音将两人唤回到这红尘中来。
      广额轻轻松开了帕萝,转头有些尴尬地嘉亚丽一笑:“我们……”
      嘉亚丽的眼睛却毫不闪躲,只是看着帕萝由衷地一笑,说:“奴婢真为公主高兴。苦熬苦等这么多年,公主与国师终于能如愿了……”
      帕萝却忽然沉下脸来,冷冷地说:“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叫我公主!”
      嘉亚丽连忙低头:“奴婢知错了。”
      广额看嘉亚丽的样子有些不忍,在一旁说:“她自小服侍你,如今见你我又在一起,浑如当年在优禅尼城的模样,不自觉地叫了声公主,也是人之常情。”
      帕萝不吭声,嘉亚丽自己却抬起头来认真地解释:“刚才是奴婢一时大意说错了!国师有所不知,就在走出优禅尼城的那一天,娘娘就在马车里对奴婢说:‘从这一步起,再也不要叫我公主!我再也不是笈多王朝的公主了!’”
      广额却是一呆,转脸疑惑地看向帕萝:“为什么?”
      帕萝沉沉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却不回答。
      广额还有点不敢置信:“难道也是为了我?”
      帕萝还是不说话。
      嘉亚丽看看两人,轻轻一叹,苦笑道:“娘娘他们强把她嫁到楼兰来,更恨恨他们那么待你!心里有恨,再不想当笈多的公主了。”
      广额更加感动地看着帕萝,似乎一定要帕萝亲口应证一般。
      帕萝依旧沉着脸,冷哼道:“他自号超日王,比太阳还伟大。哪里还有什么骨肉之情?为了控制西域,他无情地拿我来做交易!我何必还做他的公主?”
      帕萝神情冷毅,可这神情落在广额的眼中,却没来由地只觉得心酸。
      他怜惜地又捧起来帕萝的脸庞,凄然一叹:“他居然忍心让你翻过雪山穿过戈壁,送到楼兰这弹丸之地来。帕萝,一想到这个我就恨得……”
      “我知道!”帕萝一声轻呼,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轻轻贴上了他的胸膛,迷醉一般的轻轻说:“过去了,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是我们的时代!”
      广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也是惊得心神一荡,忍不住也伸出双臂,紧紧拥住了她,把她的脸紧紧压向自己的胸膛。
      帕萝温顺地任他紧紧怀抱着自己。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心口,听他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那就是自己记忆中少女时代听到的心跳声,沉稳、有力、急促,每一下,都撞击着自己心灵最深处的某个秘密的地方。
      还有鼻息中传来的他的气息!虽然他如今必须整日里带着安息香度日,可她还是能从安息香浓郁的香味里辨别出那熟悉的味道,属于他独特的味道。
      当日无知,她居然蠢到去问堂姐们那究竟是什么味道。至今她的眼前似乎还晃动着堂姐们那些不屑的笑。有人撇嘴说那一定是臭汗味;有人说,那一定是他喂象时染上的草料味;堂姐波罗婆伐地干脆说,那就是天神赐予下等人的印记——那个象奴身上的,当然是贱民的味道!
      波罗婆伐地的嗤笑声直到现在还音犹在耳。
      想到这里帕萝就恨!
      她忽然抬起头来,沉声问:“嘉亚丽,波罗婆伐地现在怎么样了?”
      嘉亚丽忙回答:“她嫁到伐迦陀迦做王妃去了。”
      帕萝冷冷一笑,暗暗攥紧了拳头,冷笑着说:“这么会讨她父王的欢心,也逃不过和亲的命运!”
      嘉亚丽也冷哼:“当年若非她告密,娘娘与国师怎么会分开那么久?奴婢听说她现在可逍遥了,伐迦陀迦国王短命,她现在是伐迦陀迦国的摄政。”
      帕萝嗤笑:“什么摄政!让她反对她父王的吞并试试?不过是一个傀儡!”
      嘉亚丽一笑:“娘娘打算放过她?”
      帕萝却转头看她,笑起来:“我想做什么从来不瞒你,你怎么反倒来试探我了?该怎么做,你明白的。”
      嘉亚丽也咯咯娇笑:“娘娘放心。刺客昨日就已出发了。”
      帕萝笑着向她点头,可眼睛也却渐渐清冷了起来,她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刚刚离身的王座,咬着牙关一字一字慢慢地说:
      “当年我没办法反抗他们,如今,我非要他们一个个都付出代价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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