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72、监国

　　几乎就是随着念头的升起，右侧又绽放了一片金光。
　　灿烂的金色，强烈地让人眼睛发晕，即使闭上眼睛，也有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眼前乱晃。
　　那简直就是佛陀降临时的光华。
　　而这所有的光亮，却全是来自一只金色的孔雀。
　　这只孔雀微翘着头，披着一身金光，昂然缓步走到她面前，猛的抖开一身金色的雀屏。
　　灿烂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曼头陀林情不自禁地用手遮挡一下。
　　这才发现，金孔雀的背上还平躺着一把金鞘短剑。
　　这也是她熟悉的短剑，索勒哥哥的短剑。
　　金色的孔雀高傲地看着她，似在催促她过来拿这柄宝剑。
　　她盯着金孔雀的眼睛，孔雀的眼睛，也如索勒哥哥当年的态度一般坚决。
　　她茫然接过宝剑，却不解地看着这只金孔雀，仿佛想问问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耀眼的金光忽然寂灭。
　　天地间，忽然又恢复了一片漆黑，不见了满眼金光，不见了金光中的孔雀，连身边银亮的芦花也一起暗淡了下来。罗布泊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像所有正常的湖泊一样水声泠泠，像所有正常的黑夜一般，光华沉寂。
　　只留下站在岸边的曼头陀林一阵阵地发愣。
　　方才的一切，如烟似梦，神奇地几乎让人不敢相信。可是，此刻她的面前却分明已多了一枚印信、一把短剑，和一座白玉须弥山。
　　这三桩信物都不能作假，方才那三只孔雀，都不可能从未存在过。
　　它们是来还回三件求婚信物的！可为什么是现在？
　　曼头陀林怔怔看着眼前幽暗的地方，那里一定就是清亮的罗布泊湖水。
　　她很想像刚才一样再大声问一问罗布泊，今夜同时还回这三桩信物到底是为什么？可是，现在，她不敢了。
　　她浑身都在轻轻战栗，再也不敢向刚才那样无所顾忌地指天笑骂。
　　她茫然看着远方，远方的罗布泊水依旧幽暗、依旧沉寂，仿如天地初开。
　　耳边猛听见圆通一声惊呼：“你看！”
　　曼头陀林循着声音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张惊恐的脸，他一脸苍白，呆呆地看着她，手指却是颤颤巍巍地指着依旧躺在地上昏睡的无谶。
　　曼头陀林的眼睛慢慢看过去，猛的，她也浑身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谶虽仍旧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可不知何时他满身的伤口已全都不见，胸膛光滑如初。
　　曼头陀林呆呆坐下来，扶着自己的额头，无声地笑了。
　　这又是罗布泊的意思吧？
　　她的命运总归是要跟罗布泊搅在一起。

　　“陛下的病情怎么样？”呼屠王寝宫外的正厅里，帕萝焦急地看着御医。
　　白须飘飘的老者行医多年，最恨不听话的病人与不配合的家属，就算面对的是王后，也阴沉着脸不高兴地说：“上次陛下被激怒晕倒时，老臣就曾叮嘱过娘娘，再不可让陛下激动生气了。这才几天啊？昨日里陛下刚能下地，怎么今天又给气倒了？娘娘究竟希望不希望陛下痊愈！”
　　王后脸色更苍白了，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几乎是完全倚靠在身旁侍女臂膀中。若没那侍女一身红衣的映照，只怕她都要化为一滩雪水。
　　“实在是……”王后蹙着眉，泪水只在眼睛里打转，又是焦急又是委屈。
　　那红衣侍女却不高兴了，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公主又……才把陛下又给气倒的。”
　　正厅殿下一众侍卫、朝臣们都低下头不吭声。
　　呼屠王的病刚有点起色，就传来公主劫狱的消息。公主不仅救出无谶和圆通，还杀出了城门。大王一听到这消息，“啊”的一声惨叫，又倒在榻上晕厥了过去。
　　贸贸然把这个消息禀报过来的金甲军校尉杜超吓的脸都绿了。
　　堂下的官员们也纷纷交换了个惊疑不定的眼神。此刻，宰相蒙界还在焉耆出访未归，大将军房木楞还在楼兰东面的戈壁里搜寻公主，整个朝堂上最举足轻重的两个人都不在，大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老御医看王后的样子终于也有点不忍了，干咳一声，缓缓道：“陛下这是急火攻心，气血逆行……”
　　“到底怎样！”王后几乎是哭着打断了他的话。
　　他又为难地看了看王后，还是担心自己的话会把王后也激得病倒。
　　那红衣侍女倒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皱着眉小声说：“陛下病情到底怎样，还请先生明示吧。娘娘虽然看着柔弱，骨子里却极是坚强。”
　　御医想想也没办法，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陛下身体如何总是要说的。
　　“如今陛下这身体，是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了，万万操劳不得，不能累，更不能急，尤其不能气恼。朝政上的事，绝不能再碰了。”
　　此话一出，眼看见王后连双眸都灰了。她浑身轻轻颤抖，好半天才艰难地问：“要……多久？……”
　　御医想了想，躬身道：“若是今年秋冬都能照在下的方子妥为休养，明年开春之后有望重新临朝理政。”
　　连站在王后身后的国师都有所动容：“要这么久？”
　　御医苦笑：“陛下的身子看着是康健，可是这心厥之症发一次危险一次，陛下脾气本就急躁，若是再不好好调养，累着激着气着忧着，都有可能犯病，若是再来一次今日的事，就算大罗金仙来也没办法了……”
　　“决不能再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惊扰陛下！”王后猛地从侍女臂膀中站直了身子，肃然转身对满宫的人吩咐，她的眼睛扫过一众朝臣，薄薄的双唇轻启：“即刻起，没有我的允许，外臣不许擅见陛下！”
　　她素来温婉，可是这一刻，不仅语调冷冷的，连眼睛都没有一丝温度，与人们素来熟悉的那个亲和柔弱的王后判若两人。
　　“那朝会呢？”杜超小心翼翼地问。
　　帕萝却想也未想：“自然更不能去！”
　　旁边有人更担心了：“那……楼兰尚无太子，该由谁来监国秉政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疑不定。
　　老御医在边上尴尬地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看众人的眼光都已向自己扫了过来，才慢慢弯下腰去，打开脚边那个不起眼的乌木药箱。
　　“啊！”殿上所有人忽然都惊呼出声。
　　黑沉沉的药箱里，赫然躺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在场的都是王公大臣，乍一看便已认出，那正是代表楼兰王权的金印。
　　杜超的眉毛顿时就立了起来，众人只见银光一闪，似乎还夹着一个清脆的拔刀出鞘声，可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杜超的弯刀就已架到了御医的脖子上。
　　老御医吓得顿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只觉得脖子上森森，似乎仅这刀上的寒气就能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杜超怒目瞪着他：“这是从哪里来的？”
　　老御医被刀气逼得一动不敢动，更不能动，仿佛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才是他自己的，不管杜超在他耳旁怎么大吼大叫，他只拼命把眼珠子往帕萝这边转。
　　帕萝看出老御医被杜超吓的不轻，连忙轻喝：“杜超！退下！”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超心头一凛，虽然眼睛仍气鼓鼓地瞪着老御医，步子却立刻往后退了三步。
　　帕萝严肃地看向老御医，沉声问：“不知这东西先生从何而来？”
　　老御医先拼命喘了口大气，才苦笑着回答：“陛下方才亲自赐予的。”
　　“哦？”
　　“陛下让微臣传旨，养病期间请王后陛下监国。”老御医连忙一口气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