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70、背影

　　曼头陀林一呆：“他们来的那么快！”
　　果然，耳畔已传来大队人马的马蹄声，还未来得及辨明方向，身后就已经飞来了漫天箭雨。
　　曼头陀林只觉得被人一把握住，翻身就地压在身下。
　　一缕异香又钻进了她的鼻息。
　　她猛的推开身上的人，怒冲冲地喊：“我不要你管！”
　　圆通却一把把她拉回来，又急又怒地低吼：“你不要命了！”
　　曼头陀林冷哼：“就算死也不要你来救！”
　　她还要再挣扎，却听旁边空信的声音着急地响起：“曼头陀林，趴好！流矢不长眼睛，真伤着了怎么办？”
　　曼头陀林在他的喊声中身形顿了顿，圆通急忙趁机又把她挡在身下，一边也诧异地问：“他们怎么追到的？”
　　一直沉默的无谶此时却低声开了口：“怕是因为我身上的血腥气。”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如果追捕的队伍中有猎犬，这么浓的血腥气一定瞒不住。
　　空信急了：“你们凫水，游到罗布泊去！快！”
　　“什么？”曼头陀林又是一惊。
　　空信瞪她一眼：“只有这样才能掩住血腥气。此时河水不凉，应无大碍。”
　　“可是……”曼头陀林还要说，却又被空信打断：“什么都顾不了了，你先下去！圆通保护无谶大师下水。快快快！来不及了。”
　　“不……”曼头陀林嚷起来。
　　空信却不理她，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直把她往旁边的孔雀河里拖，看样子，简直像是要把她丢入水中。
　　“空信，不，空信……！”曼头陀林一边挣扎着一边喊叫。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是空信的对手，还是三步两步就被空信拖到了河边。
　　眼看再走几步就到河边了，曼头陀林慌张地回看一眼身后的河水，忽然就放柔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一般，看着空信的眼睛，痛苦地说：“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曼头陀林的眼睛里，映着一天星斗。
　　空信沉默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泪痕纵横，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他们都太明白空信的计划意味着什么。彼此都知道，空信这一放手，也许就是今生的永别。
　　曼头陀林不叫了，只哀哀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身影永远刻在自己的心中。
　　空信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张严肃的脸忽然柔和起来，黯然一笑，轻声说：“那朵金莲花，你送给我可好？”
　　曼头陀林呆呆地看着他。
　　“你我相识八年，就当做是你送我的临别纪念吧。以后，我看着金莲花就会想起你。”空信轻轻说。
　　曼头陀林呆呆地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朵金莲花。
　　空信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金莲花，不敢抬头看她，只轻声说：“你说过的，你的命运与罗布泊联系在一起，罗布泊会保护孔雀王后的子孙。你一定要在罗布泊藏好，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直到彻底安全的那一刻。”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惊惧不定的曼头陀林，忽然温柔地一笑，把头慢慢贴过来，几乎贴着她的脸，慢慢的，在她耳边无限温柔地说：“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不要找我，不要喊我，更不要救我！记住，一定不准来救我！”
　　曼头陀林拒绝他话中的一丝，忽然就觉得肩膀被重重一推，顿时身体向后仰了下去。
　　刹那间，整个就落在了清凉的孔雀河水里。
　　她勉力在水中向上看去，岸上的空信,那张脸在荡漾的水波里扭曲、再扭曲。
　　他温热的鼻息似乎仍在自己脸庞，他最后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鸣响。人，却已经在了水的那一方。
　　他的话什么意思？“不要找我，不要喊我，更不要救我！”曼头陀林在水中有一瞬间的呆愣，这是出发么意思？
　　脑子一团混乱，还来不及寻找出答案，便已发现自己的脸上流泪了。
　　虽然身在冷冷的河水中，可她还是知道，自己流泪了。
　　原来，人在水中也是能流泪的。
　　她隔着泪、隔着水，怔怔回望岸上的空信。
　　她只是拼命往上浮，往岸上看，还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挺拔的身子也在粼粼细浪中扭曲。隔着河水，她看见他把金莲花别在了披风的领间，一瞬间，金莲花的光彩竟让月亮都为之失色。
　　然后，她看见空信拔出了刀，猛的在自己左臂上一划，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就染红了他半边衣袖。
　　空气中霎时就弥漫出了一股血腥之气，是的，一定是的，连她都闻到了。
　　她在水里想呼喊，可刚张开嘴，一大口水就灌了进来，把她所有的呼喊都逼回嗓子里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信拖着半幅染血的衣袖，翻身上马，又牵着另外三匹无主的马，继续向北奔去。
　　她听见又有两声“扑通”入水声，知道无谶和圆通也已跟着跳入河中了，可是她不管，她奋力挥动四肢，抵抗着湍急的水流，似乎想跟上去，跟在空信身边。
　　可事实上，水流却已经不知不觉地把她越推越远。
　　耳中一大队人马就从她身边驰过，她听见他们中有人喊“那里有血气！”，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朝那金光的方向！”
　　那是蒲甲的声音。
　　她听见，他们朝空信的方向追去。
　　她呆在水中，不敢喊空信，事实上也喊不出声音，她只能瞪着眼睛看，那金莲花的光华，在星空下熠熠生辉。
　　她忽然觉得没顶冰寒，浑身都在水里颤抖。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没想到？空信要金莲花，就是为了吸引蒲甲啊！
　　她恨起来！为什么？那明明是个已经断绝了七情六欲的僧人，何必介入到自己这段红尘痴恋中来？为什么还要为她舍生忘死？何必？
　　而她自己更是可笑，明知他是个红尘之外无爱无求的人，为何要为他的离去伤心绝望？
　　更可恨的是这孔雀河水！连他留给她的最后的背影，都被孔雀河水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