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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一无所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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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
华盛顿令人迷乱的夜色止步在灰色的圣安东尼医院门口。
他坐在飞机上一直告诉自己,也许,是弄错了。
一定是弄错了。
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病危通知书。
颜路还在大厅办理手续,张良已经冲了上去,住院部D栋五楼523号病房。
整个过道走廊里挤满了人,张良冲过拐角,他几乎可以察觉到自己轻浮的脚步在忍不住的发抖,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
520,521,522,52……3……
他握着门把的手微微停顿,满手心都是热汗,“啪”,手腕被人狠狠扣住几乎是连拖带扯的拉去了一边,才松开的钳制就发现四周站满了人,而自己的前方是一名戴着金边黑框眼镜的美国男人,穿着西装,手里捧着一叠文件。
“张良先生?”那人似乎是在询问。
张良一把推开他:“让开!”他没时间跟这些不认识的人折腾。
男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就扣住了张良,张良总算觉出了问题:“你们做什么?我要去看我父亲!”
跟前的人不慌不忙,踱了两步:“张良先生,我是Johnson foye,是张平先生的律师。”
“Johnson foye?”张良瞪大了眼,他不置信的摇头:“不可能,父亲的律师一直是周祈克周先生。”周祈克是一位华侨律师,和张平认识多年。
Johnson并不意外张良的质疑:“张平先生一直没有对你说吧,我是一年前接手成为张平先生的法律顾问,周先生已经被辞退了。”
张良脑中一片混乱,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恐惧,好像这几个月和父亲隔阂后他几乎失去了这几年所有消息的联系:“我不信!我爸不会轻易更换律师的!”周祈克是最了解父亲生意和财产的人,相交多年的律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辞退了?更何况是在他这个唯一的继承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啪”,Johnson打开了律师文件:“这上面有张平先生的亲笔签字。”他托了托眼镜。
“我不要看什么声明!”张良扭过头,面无血色,想要挣开身边人的拉扯:“放手!让我去见我爸!!你们没有资格拦着我!”病危的父亲近在咫尺,而眼前的人却千方百计的阻止自己,张良苍白的皮肤上因为挣扎不得而泛红,眼睛里因为愤怒染了几缕血丝,他挣不开,死命的咬着唇。
“咦?”Johnson皱着眉一脸为难的表情:“张良先生难道不知道,只有家属才可以进重症监护病房的吗?”
“你说什么?!”张良全身的血液突然被冰冻了起来。
“张良先生,你现在和张平先生没有任何关系。”Johnson托了托眼镜,将另一份文件打开,“他已经和你断绝父子关系,遗书已经签字生效。”他一字一句。“你和张平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良的挣扎停顿了下来:“你……说什么?”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身侧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不可能!你胡说!我……”他的眼神落到不远处的病房,身体却被人死死的克住,“放手!我要见我爸!你们放手……放手!”他抽出已经红肿的手腕,“我爸不会和我断绝关系的!你做了什么!”他一把扯住Johnson的衣领,“混蛋!你对他做了什么!”Johnson厌恶的推开张良,周围的人七手八脚的扯下他推搡,“噗通”他摔在地上半爬起身,却没有站起来,低低的垂着头。
“啪”一滴血落在医院冰冷的大理石上。
啧,Johnson摇摇头,就在他也以为张良要几近疯狂的大叫大闹寻死寻活硬闯的时候,张良突然不吭声了。
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鬼,前额的刘海凌乱的覆盖在眼睛上,唇角有殷红的血丝,他抬手擦掉了血迹,将嘴里的血咽回了嗓子。
真像个吃了人的妖孽。
Johnson不由微微退了一步。
这就是颜路跑上来见到的场景:“子房!你在做什么!”他吓的惊叫了起来,伸手就想把张良从地上拉扯起来,可是张良推开了颜路,他看着Johnson,咬着牙。
“抱歉……”张良的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眼,“请你,让我去见我爸,最后一面。”他缓缓的动了动身子,几乎是跪在了地上。
Johnson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良,他听说过张平的这个儿子,自幼聪明绝顶漂亮精致。
就像现在,张良,你有那么多不敢置信的疑问和困惑,明明恨不得杀了我,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却还要跪下来求着我最后一次——因为,你很识时务的知道,你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我才是握着最后生杀大权的人——
真是,好能忍。
Johnson的唇角有了些笑意,他微微俯下身,在张良的耳边轻轻道:“张良先生,你现在,什么也不是。”他起身,“张平先生在半个月前签署了一份遗产提交协议,由于张平先生已和张良先生断绝亲子关系,所以由我全权处理所有财产,”他看了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良,“抱歉了,张良先生,你,一无所有。”
张良不闹不叫,只是从地上爬起了身,他看着523号病房,安安静静的在病房前跪下,狠狠磕了下去:“爸,”他的声音发颤,眼泪就掉了出来,一颗一颗滚烫滚烫的落在大理石上,“对不起惹您生气那么久……真的……”他捂着嘴再也开不了口,血的腥味混合着眼泪的苦涩,是自己无法名状也不可比拟的痛苦心情。
真的,很抱歉。
颜路总算把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张良痛苦的几乎直不起身,抽抽泣泣的在病房前跪着却又不敢大声惊扰房内无法见一面的父亲,就像这样,默默的,将所有的内疚和遗憾全部承受下来。
惨白的纸张可以轻易撕裂唯一的纽带,留下的是刻薄又悻然的笑,震的人耳膜发疼,尖利的嘶声呐喊隔着青灯传来,一瞬间转成满目的红色,什么东西混合着慌乱急切不知所措——
“呯”,张良的手抽痛的撞到了床板,他睁开眼,在旅馆里,冰冷的毛巾敷在额头上,他的脑子里一团乱,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的坐直了起来就要下床,谁知脚一碰到地就虚软的整个人摔了下去。
“子房!”刚进房间的颜路吓的慌忙扶起张良:“别起来!”
“我爸呢?”张良不看着颜路,开口就问,声音早已哑然,“我应该在医院,不应该在这里。”他明明只说了一句话却大口的喘气了起来。
“你生病了。”颜路轻声说,张良昨晚一直跪在医院,大半夜的时候就昏迷了过去。
“我爸呢?”张良又问了一句。
“……”颜路的眼神看向别处,“你不记得了?”
“……”张良的眼睛有什么暗影闪过,脑子里轰然一声:“颜路你混蛋!”他咒骂,挣扎着就要爬起来,颜路死死的压住了他,张良就对着颜路拳打脚踢,“混蛋!放开我!我要去医院!你们都是一伙的混蛋!!”他挣脱不了颜路的钳制,嗓子里啜泣了起来,整张脸埋在颜路的胸前,话语断断续续沙哑难辨,“混蛋……你们都一样……”他能记得的,是523号病房的灯光,是房门被推开那一瞬的慌乱,是医生的抢救和无能为力的摇头。
无能为力。
这是他脑中唯一的词。
“子房……”颜路紧紧抱着张良,生怕他挣扎中再伤到了自己,他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安慰张良,能做的就是这样陪着他,守着他吧。
张良很快就哭累了,即便睡着了也能察觉到那双发红肿胀的眼睛下不安的思绪。
无能为力。
这也是颜路唯一能想到的词。
你对于这一切无能为力,而我对于你,也显得那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