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淡薄清湄

33、襄王无心惜春色

　　两人下了阶梯，晴天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莫为也忘了放开晴天的手臂。两人均是一言不发，缓缓行在无边黑暗里，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自然，路都是有尽头的。莫为将晴天送到住处，替晴天点亮油灯，尔后负手离去。
　　晴天目送莫为，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低不可闻地呢喃一句：“若世间之人，都如你这般，晴天何来仇怨？何须雪恨？”
　　莫为踏着夜色回房，却见禅房门口立着一个伶仃的影子。走近几步，看清来人，莫为颇为惊讶地问道：“公主？！你在这儿做什么？”
　　明琦咬着下唇，含羞地别过头去，好半晌，才轻轻柔柔地答道：“我--我等你回来！”
　　“哦？公主找贫僧有何事？”莫为一面问，一面越过明琦，进屋点灯。禅房里一盅热茶都没有，只有一壶冷白开。莫为拿了两个茶杯，倒了两杯白水，请公主在木几旁坐下。
　　明琦在莫为对面坐下，眼珠四下打转，就是不敢落在莫为身上，绞着手中鲛帕低声答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橘黄的灯光映在公主如玉的面庞上，公主眼帘低垂，红唇微翘，氤氲出难言的魅惑，弥漫散开。
　　莫为淡淡地“嗯”了一声，端起白水饮了一口。一股寒意顺着喉咙流下，进到五脏六腑。
　　明琦得不到回应，娇嗔瞟了莫为一眼：“看见我，你不高兴么？”
　　“贫僧乃出家之人，本就追求不悲不喜，超然物外。何来高兴与不高兴之说？”莫为手执念珠，垂下眼眸，淡淡答道。
　　“你——”明琦美目含泪，带着几分羞恼，几分委屈，哽咽低语：“我为了能见你一面，什么矜持、什么骄傲都不要了----明年皇兄将我许给席昊----从此萧郎是路人----你，半分也感觉不到我的心么？”
　　莫为猛地起身，背对明琦，不容置疑地回道：“公主，夜深了，还请公主回菩提居！”
　　“我----我千里迢迢，赶来见你一面，你就这样狠心赶我走？”公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心痛地捂着胸口，含泪泣道：“好！我走！但是，我要问你一句：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莫为声音清冷，语调平缓：“出家之人五蕴皆空，早已参破七情六欲。贫僧心中，有我佛，有大燕百姓，有芸芸众生。唯独，没有情。公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望公主莫要执着！”
　　背后忽然贴过一具温软的躯体，伴着淡淡的沉香。两只白玉般的胳膊交握，紧紧缠在莫为腰间。炙热的泪珠透过薄薄的春衫，洒在莫为后背之上。
　　莫为背脊僵硬一瞬，很快扯开公主的胳膊，退到几步开外，沉声道：“既然公主喜欢这儿，那贫僧走罢！”
　　“不——”明琦哭喊道：“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你，为什么要推开我？难道我堂堂公主，还配不上你吗？你若嫌我身份尊贵了，我可以削发为尼，只要---只要能跟着你-----”。
　　莫为沉重地叹了叹，“无关配与不配。你既身为大燕堂堂六公主，便该为大燕想想，为百姓想想！何必为难贫僧。”
　　话说完，莫为毫不留念地走出禅房，身后哀泣幽幽传来。夹着雾气的冷风扑面而来，莫为恍然未觉，一路飞奔，纵身踏上千佛殿屋顶，盘膝坐下。一颗一颗佛珠拨动，伴着低沉的《般若波罗蜜心经》，融于沉沉夜色，无人察觉。
　　虽然于公主并无男女之情，可若说一点震动都没有，那是假的。偶尔，莫为也暗暗羡慕凡俗之人。比如阮珉，可以毫无音讯地一走半年，什么都不用操心。比如孟惊鸿，为一场切磋，可以拼上一条性命。又比如公主，明知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各自有不能逾越的特殊性，还能直言不讳道出心中情愫----而自己，何曾能如此任意妄为？
　　莫为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个工具。虽贵为天命国师，连皇帝也要俯身行礼。可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戒律框着，不能逾越。如同一个傀儡，被一条名为“天命”的线牵着，没有自己。
　　大燕国师之位有两种任命形式：一是国主任命，国师兼祈福，祷告，教化百姓等职，若有失德，国主可以废除国师；另一种，则是天命授之。即如莫为这般，自小出家，眉间天生有红莲法印。受命于天，身负神秘力量，能知祸福，帝王不能随意废除。若有帝王昏庸无道，国师还能以天之名，废除昏君，另立明主。大燕建国五百余年，连上莫为，统共不过出现了四个这样的国师。
　　头一个是大燕第一任国师，法号菩提，据传武功登峰造极，静坐于禅房能预知千里之外大小祸福，并且无一不准。只是□□英年早逝，不过三十五岁便坐化仙去。即便只有短短数十年在位时间，也助燕君开创了开国盛世，据传那时国泰民安，四方来朝，远不是今日大燕所能比拟的繁华昌盛。
　　第二个出现在大燕中兴之时，法号莲华，同样也是天赋异禀，助国君取得中兴之盛世。只是据传后来国师与一民女相恋，执意还俗，与民女成亲。后来大燕无端地天#灾人祸不断，周边小国不断来犯，令国君苦不堪言。莲华法师同样不过三十五岁，便撇下妻儿，登仙而去。大燕国君认为大燕之祸，是国师犯戒，触怒#天神导致，便自此勒令国师终身不许还俗，不得破戒，以免祸及国祚。
　　第三个天命国师出世，距今不过百余年。史书记载：国师法号玄机，三岁识文，五岁能武，不过十来岁，便修成《观微》，天资聪颖，令人惊异。玄机大师一生光明磊落，没有丝毫能为后人诟病的。却不知为何，不过三十岁，便坐化于禅房。众多揣测中，最合情理的，大约就是《观微》过度使用，导致英年早逝了。其余各种桃色传言，大约只是好事者编排的，娱乐大众的故事了。
　　大燕历任三位天命国师，大概总结出一些经验。如不能破戒，如活不过三十五岁等等。至于国师是否真能罢免君王，也只是有这说法，却无人验证过。毕竟无论哪一任国君，都万分倚重听从受命于天的国师。若国师无异心，一心辅佐君王，那君王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昏庸，令天#怒人怨的事来。
　　卯时破晓，和暖的日光洒向人间，驱走黑暗。莫为忽然作了一个决定，一大清早，沐着晨光，进宫觐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