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淡薄清湄

12、人生若只如初见

　　白云寺禅房在佛堂后头，晴天走到佛堂后，眼前排开一列禅房，晴天不禁有些头疼。晴岚临走时，并未说自己在哪一间禅房，难道自己要这样一间一间地去找？
　　晴天摇摇头，打消这个冒失的念头，环顾四周，看能不能拉个小沙弥打听一下。
　　一个白色僧衣的和尚背对着晴天，身形颀长，颇为清瘦，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往寺内走去。晴天眼尖，连忙拔脚朝那和尚奔去，口里还“哎哎！”地叫那个和尚。
　　和尚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径自往前走。晴天几步跑过去，拍了拍那和尚的后背。和尚回头一看，没人，正准备继续朝前走，背后又有人拍。和尚疑惑地转身，这才看见不及自己腰间的小女孩。
　　晴天仰头看向那和尚，和尚不过弱冠之年，眉心一朵红莲印记，十分奇特显眼。俯首看着晴天的时候，晴天才发现这人眉毛极淡，更突出了眉下一双清明的眸子。
　　和尚不说话，只略一挑眉，淡淡地看着晴天。轻暖的杨柳风拂过，吹动和尚一尘不染的白色僧袍。和尚一手自然下垂，一手执着黑色念珠，明明是沉静含蓄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无端显出一份鹤立鸡群的超然，似立于众生之巅，万物皆不在眼里。
　　春光明艳，投在少年和尚清峻的侧脸之上，透出一股温暖之意。晴天脸上腾起热浪，心一慌，连忙后退一步，像做坏事被逮了个正着的孩子，心虚地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找晴岚小姐！”
　　“晴岚？你和她走散了？”和尚以为自己吓到这小女孩了，便蹲下身，平视晴天，努力用温和的语调问道。
　　晴天摇了摇头：“小姐说她在禅房，叫我来找她，但是禅房这么多，我不知道小姐在哪一间！”
　　和尚抬头环顾了禅房一圈，点头道：“嗯，贫僧带你去找白云寺执事！”
　　晴天在何府里长期吃得不好，身量不足。明明十二岁了，看着却像十来岁的女童。和尚怕这小人儿跟丢，也怕被人撞到，便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掌，牵着晴天去找执事。
　　东风过处，吹动嫩绿的杨树叶片，哗哗作响。和尚宽大的衣袖被风鼓起，扫过晴天面颊，隐隐带着水香气。晴天不禁想起小时候，差点拿命换来的一支莲花，也有这样清淡得几乎不能察觉的气息。
　　周敦颐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晴天爱莲，是没有这样深度的。只是因为那样贫困，一无所有的时候，唯一触手可及的，便是莲花。那时生命里最美的风景，也当属荷塘，当属莲花。晴天喜欢折一支莲花，什么都不做，就拿在手上看，放在鼻尖嗅。每每这个时候，晴天心里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喜，满足，感动。
　　晴天跟着和尚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着，脸上难得露出祥和安宁的神彩。不过一盏茶功夫，和尚找到执事了，得知晴岚的房间位置后，晴天向和尚道谢告辞。和尚淡淡一笑，照旧蹲下身，平视晴天：“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不过日后你出门，可跟牢你们小姐了！不然找不到小姐不说，自己也走丢了！”
　　一旁执事惊讶地张大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和尚不以为忤，起身吩咐执事安排小沙弥送晴天走。
　　晴天敲响晴岚的房门，听见晴岚惊慌的声音问道：“谁呀？”。
　　晴天站在门口答道：“是我——晴天——”。
　　足足等了近一刻钟，晴岚方拖沓地拉开房门一缝。不及细看，晴天被晴岚一把拽进屋里。
　　晴天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晴岚瞧也没瞧她一眼，自顾走到木几边盘腿坐下，吩咐晴天：“过来替我把发髻挽一下！”
　　晴天这才发现晴岚的发髻松散，几根金钗摇摇欲坠地挂在头上。晴天有些惊异，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晴岚对面的黄公子。
　　黄公子面如满月，嘴唇肥厚，一双鼠目里不时射出精光。加之身形魁梧，只往那里一坐，已经快比站着的晴天高。晴天被那黄公子一看，顿时觉得无比压抑，有种透不过气的错觉。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替我梳头！”晴岚喝道。
　　晴天凝住心神，走过去替晴岚挽发，一面暗自疑虑，不知晴岚到底看上了黄公子哪一点。
　　黄公子静观晴天梳头，半晌惊道：“这位姐姐看着年轻，手艺竟这样好！只怕整个龙山县，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了！还是岚妹妹贤惠，才能调教出这样的能人！”
　　一顶高帽子扣过来，晴天嘴角微微抽搐，心道：“你看着比何东清还要年长些，哪来的勇气叫我姐姐？”
　　晴岚十分受用地微笑颔首，做出大家闺秀的姿态：“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儿，调教下人是末等的小事了。顶重要的，是平日里要打理好府邸花销进账，这样才能叫夫君没有后顾之忧！”
　　黄公子面露感动：“想不到，我竟这样三生有幸，可以遇到你这样的女子，贤惠貌美，温柔端庄。若你要我为你去死，我定然眉头也不皱一下！”
　　晴岚掩嘴娇笑：“我和你，可什么也不是，你这儿说些死啊活啊的，和我可没有什么相干！”
　　黄公子听了，万分着急，顾不得晴天在一旁，挪到晴岚身旁跪着，含泪低声说道：“好妹妹，你知道我一颗心，已经放在你那儿了。你若不要，就杀了我，省得我下半辈子，孤家寡人、行尸走肉般活着！”
　　晴岚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若待我好，我心里自然记挂着你的好，何必放在嘴上说！”
　　“都是我一人在掏心掏肺，你何曾对我说过半句好听的话？”黄公子嗔道。
　　晴岚拿着手绢掩嘴吃吃地笑：“我娘亲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能宠着，不然要翻天去了！”
　　“是是是！我也不是个好东西，只配给妹妹擦脚底儿！”黄公子腆着脸笑道：“妹妹要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给妹妹擦一辈子的脚底儿呢！”
　　晴天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郎情妾意，胳膊上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好在晴岚也不敢耽搁太久，依依不舍地辞别了黄公子。出白云寺找到席嬷嬷二人，与晴天一起回了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