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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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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开春的时候,卫偌夜才知道卫枭彧为何前段日子会那么忙。
卫枭彧赶来同他一起用晚饭,上来便夹了片灌藕放进卫偌夜碗里,兴奋道:“哥哥这些日子把该做的工作布置下去了,接下来,哥哥带朔朔南下去巡游可好?”
卫偌夜才将那藕片咬了一半,听到要出去玩,立马放下手中的吃的,开心地问道:“当真?”眼睛笑嘻嘻地眯成了一条缝。
卫枭彧笑答:“当然,一会儿便让青妍她们帮你收拾些服饰细软,咱们明日一早便启程。”
第二日卫偌夜难得地没有睡到日上三竿,兴奋地早早的便醒了。卫枭彧本还想晚些再叫他,不想他已经穿戴完毕准备出发了。卫枭彧笑他孩子气,也乐得看他单纯可爱,只指挥着几个仆从将食盒和一些金银放到车上,便也拉着卫偌夜上了车。
马车从皇宫的侧门驶出,很快便穿过整个晟京城。出了城门,身边就渐渐不再是繁华景象。他们一路向南,路过绿水梯田,路过山花烂漫,他们卧身听蝉鸣,还有空山古寺钟声远。
月上柳梢头,卫枭彧舀两勺米酒,倒入红泥小壶里,煨在架好的火上。他揽着卫偌夜席地而坐,从他们的角度,正好能从窗户望到那一轮圆月。在噼噼啪啪的炉火上,就很快被烫好,卫枭彧又将酒分别两只碗内。他把其中一碗端给卫偌夜,温柔小意道:“就这一碗,不能再多了。”
卫偌夜低头望着那碗酒,那杯中盛着满月,泛出银白色的光芒来。他伸手接过酒,就着碗边轻啄一下,便微笑着向哥哥举杯道:“哥哥也喝。”
卫枭彧也拿起碗,和卫偌夜那碗碰了碰,轻轻在他耳边呢喃:“哥哥祝朔朔万事顺意,希望朔朔永远不离开我身边。”
卫偌夜回头看了看他,饮了口酒道:“你就知道把我圈在你身边。”
卫枭彧听不出他话中情绪,问道:“在我身边不好吗?”
卫偌夜不答,只去饮酒。卫枭彧只当是自己惹了卫偌夜生气,见他不想理自己,也乖乖的闭了嘴。谁知卫偌夜将米酒喝下多半碗后,好像有了些酒意,这才回道:“我小的时候,一心就希望和你黏在一块儿,觉得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顺意,你不在身边的时候便没人哄我了,所以就不愿意同你分开。”
“不过我已经这么大了,还被封了王爷,自己也能哄着自个儿开心了,你再把我拘在你身边,我反而喘不过气来。”
卫枭彧听了不悦,说道:“我果然不该让青玙青妍他们来服侍你。”
卫偌夜奇道:“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在让他们伺候之前,朔朔从来都同哥哥没那么多距离的。”
卫偌夜觉得有几分好笑,道:“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不会因为他们疏远你?我只是长大了,觉得你再拿我像个孩子似的放在身边惯着,让人看了都不像样子。”
“我要在别人眼里端什么架子?你若觉得是我给了你压力,我往后不再处处管你便是,只是不管人前人后,哥哥都是要惯着朔朔的。我只希望你一分烦心事也不要有,一点困难也不用自己面对,就这么舒心地过日子,只有这样,哥哥才欢喜。”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卫枭彧的情话也说得直白了许多。
卫偌夜听后静了静,而后如耳语般说道:“我都从未说过我欢喜你,你做什么为我付出那么多心思。”
卫枭彧笑着低头看他,问道;“那朔朔可欢喜我?”
卫偌夜脸透出些许红色,只是不知是羞怯还是饮酒的缘故。他咬唇倔强道:“你怎么就确定自己吃定我了?我有那么好摆布吗?”
卫枭彧这才敛了笑意,认真道:“我哪里能吃定你,明明是你一早便把我吃得死死的,直让我即便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样欢喜我,还是想对你付出一切的好,甚至都不求你能给我同等的爱意。”他动情地吻了吻卫偌夜的额头,又道,“你欢喜我也好,不欢喜也罢,我只求你接受我在你身边。我听你的,对你的事不会再事事插手,只要你允我,能日日在你身边便好。”他见卫偌夜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心下更是喜欢,又小声道:“当然,朔朔若能欢喜我,我定是再幸福不过了。”
卫偌夜始终没有回答卫枭彧,他就脸红着径自喝着酒,直到夜已深了,月亮升到了更高的地方,从他们的窗框已看不到为止。卫偌夜有几分困意,靠在卫枭彧肩头半睡不睡的样子。卫枭彧便送他回床上睡觉,将他安顿好,却听卫偌夜轻声叫了句“哥哥。”卫枭彧以为卫偌夜喊他,赶忙应道:“我在,怎么了。”谁知那只是卫偌夜的一句梦呓。卫枭彧笑着摇摇头,坐到卫偌夜床边。爱抚着他的头发,无奈道:“我可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二日卫偌夜醒的有些晚了,大约是昨晚饮酒的缘故,好在醒来时没有头疼。他见屋中没有,便喊道:“哥哥?”卫枭彧很快便来了,一进门就急忙问道:“醒了?身上可有何不适?”卫偌夜摇头,下地取了茶水漱口,道:“就是饿了。”卫枭彧这才解开眉头,笑道:“早给你准备好了。”他说着便出门招呼饭堂的小厮把备好的饭菜糕点端上来。卫偌夜摇摇头,气道:“说了几次了不用每顿都这么丰盛,吃不掉的,你就是不听我的。”卫枭彧笑着听他埋怨,却杠头道:“不能委屈了朔朔的肚子。”
用过早餐,二人便在这城里闲逛,不经意间走到一处戏台。卫枭彧付了些散银,便跟着卫偌夜坐在靠前的一处茶座。卫偌夜听得好玩,卫枭彧就拿起桌上紫砂壶,为卫偌夜和自己在茶盏里倒上泛出清香的花茶。
台上唱一出《莺莺传》,卫偌夜听得入迷。他一会儿听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欢喜得拍拍桌子,向卫枭彧指着台子叫好。一会儿又听得“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又失望地拍拍大腿,恨那张生行事不爽利。一会儿又听得“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托大,以先配为丑行,以要盟为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只悲伤得几要落下泪来。
卫枭彧先前也不曾听过这段唱词,若他知晓结局是书生抛弃了女子留在了京城,怎么也不会带卫偌夜来听这戏的。然而此刻已无法反悔,他只好隔着桌子去顺卫偌夜的背,希望他心情能顺下来一些。卫偌夜向来情绪波动很大,他只觉崔莺莺悲切可怜,句句泣血,仿佛是他自己身临其境一般。他红着眼圈抽噎着,一路被卫枭彧搂回客栈,到了房间,才哭出声来。
“这世间情爱怕是都是过眼云烟,昨日情语也都做不得数。”
卫偌夜不过是想说过去的话不可相信,卫枭彧却以为他真的指的是他昨天说的那些情话,有些着急道:“怎会!昨日的话若有半句虚言,天降雷来劈我!”
卫偌夜却不理会他急忙做的誓言,只一心哭自己的:“你见那张生与崔莺莺不也唱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又有什么意义?嘴上说些好听的话有什么难,还不是一样负心薄幸。便是当初真的喜欢又如何,过后还不是不如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就像你这皇位,还不是踩着我母妃的尸体登上去的!”
卫枭彧就听卫偌夜越说越急,越说越痛,最后竟把最难堪的伤疤揭了出来,控制不住地上前紧抱住他,道:“哥哥不只是说说而已!这世上之人岂能都如张生一般薄情寡义!皇位……皇位……朔朔若还因此怪我,我将皇位传给你可好?哥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
卫偌夜在哭泣中突然听到卫枭彧竟要把皇位给他,当时就一愣,连哭都忘记了,傻愣愣望向他,问:“把皇位……传给我?你是认真的?”
卫枭彧怕极了卫偌夜从此将他远远地推开,急忙答应道:“当然,当然。我们回去就办退位的仪式,好吗?我绝没有踩着你上位的意思,你若做了皇帝,便是惩处了害死你母亲的凶手也是理所应当,不敢有人诟病什么的。朔朔,我怎么才能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命啊……”
卫偌夜听着卫枭彧一番表白,一时有些怔楞。他不知该怎么回应卫枭彧这一腔深情,他也怕这帝王的爱短暂易逝,却又在他一次次的言语里不得不相信他这份感情。他最后也只好伸出手,也回抱了一下卫枭彧。
卫枭彧这才放开他,卫偌夜竟发现他的眼角有一丝红色。卫枭彧自己没有留意,只拿出手帕为卫偌夜擦干泪水,又拉着他走到书桌前。他一只手仍旧揽着卫偌夜,一只手将那手帕展平放在桌上,执了只笔,沾上墨汁,举在手帕上方。他低头吻吻卫偌夜的额头,才落笔在手帕上写下一句话,等墨水晾干,将手帕放进卫偌夜的衣襟里。
“何幸与子常携手,此情永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