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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两茫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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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条款清晰,一式两份。密密麻麻仿佛倒在眼睫的一片飞絮,硌的沉痛。苏蓉按捺住内心汹涌,问:“这些东西,是他什么时候委托你的?”
“就在董事长去世前两天。”
所有人都一愣,苏蓉已是泪流满面。他果真那么绝决那么无情。他留了遗嘱,然后跑到街心公园,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
如果她不理凝儿寄来的日记,不理她突然翻出来的他的信,如果她不让他在公园待太久,一直陪着他,或许他还会在她的身边,就像这几十年,他始终没有离开她一样。
她飞快地在遗嘱上签了字,内容上究竟说了什么,她都不在乎。
悉心经营数十年,她步步为营,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却在失去他的时候,便已经一击即溃。
叶慕锦头七,天色蒙灰,雨雾弥漫,远方的天际布着一道金光,是世人永远都抵达不了的光明。
在山脚下,柳凝儿碰到了苏蓉。苏蓉知道她会来,她特意在这里等她。无论气息还是眼神,她都与之前判若两人,语气那样平静。
“他要是知道你原谅他了,一定很高兴。”
凝儿不语,看着她的眸中又多一丝暖色,却仿佛是她心里发出的冷。她接着说:“他一定希望陪在子域身边的人是你,而你,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苏蓉拍了拍凝儿的肩头,向前走去。手心传来丝丝绞痛,她微喟。危机时刻,舒眉拼了命以护爱人周全,而她,却是拼了命地要和他在一起。
如果重来一次,她的选择依旧不会变。只是此刻,她希望自己按着叶慕锦所希望的那样去选择。她不会再阻拦子域的幸福。
凝儿望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凝视良久。那个人,那张脸,她终究没来得及看仔细,便又重回了梦境的朦胧。她弯腰,想要多陪他一会儿。
“终于承认他是你父亲了吗?”
这个声音像是横灌入空的凉风,触心即痛。凝儿起身准备离去,却见方雪晴撒开小橙的手,在她面前突地跪了下来,喋喋戚戚道:“我求你,放弃吧。”
不欲与其纠缠,却挣脱不得。凝儿的手被她紧紧握着,看着她泪眼迷离。
“谷冲去找过了你对吧?你不会同意的是不是?你答应过我,会放手会离开的……你那么重承诺,你答应过小橙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束发绳松了掉地,头发蓦地散落肩头,凝儿理了贴在面颊的发,自言自语:“可是我妈妈不在了。”
小橙已将她的发绳捡起,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她:“阿姨不伤心,阿姨的妈妈去天堂了。”
方雪晴顿时乱了分寸,紧张地拽过小橙,语无伦次:“小橙是无辜的,她也跪下来求你好不好?我不是要你放弃你应得的那一份遗产,只是折现好不好?那些房产还有集团的股份,我去求妈,给你折现好不好?你离开这里!”
凝儿将手抽离出来,阻止小橙跪下去,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丝坚决:“你不用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我,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小橙和叶子域陪我。三天时间。”
方雪晴呆住,瘫坐在地。不过片刻,她腾地起身,牵紧躲在她身后的小橙,恨恨地说:“你休想!”
她看着凝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突然觉得有些瑟缩。她挺直腰杆,仿佛心跳漏了一拍。近些天来,她总有不好的预感。确切地说,这种感觉始于语阳回来之后。
也许是她多虑了,是她太过紧张。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她要跟叶子域在一起,她要当叶氏集团的少奶奶。而柳凝儿的条件,她当然不会答应。
而她,也不会想到,第二天当她推开小橙房门的时候,却已是人去物空。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稚气而决心。
妈妈,我和海星去陪柳阿姨了,不要担心。
方雪晴气怒交加,匆匆跑下楼。语阳杵在大门口,像是等她良久。她不放心地回头看正在餐厅用餐的子域,心不由地悬空揪紧。
“小橙不见了。”她经过语阳身边,兀自抛出一句。
却不想语阳平静地答:“我知道,凝儿会照顾好她。”
方雪晴直勾勾地盯着他,思忖半晌,逼出一句:“你究竟想干什么?”
语阳看了子域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雪晴顺着他上了车,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秋末,繁花落尽树木萧索,只余偶泛青色的草地。四季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如果他没有带柳凝儿下岩,没有带她来这里,没有在这里遇到叶慕锦和柳舒眉,或许她现在会少些失去多些快乐。
“你到底想做什么?”方雪晴再一次问她。
他回过神,端正了自己的情绪:“你放手吧,让子域和凝儿幸福。”
方雪晴恍然眼错,仿佛时间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他还和大学时一样,不温不火云淡风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刚才他眼神里一闪即逝的心疼与不舍,却是被她完整地捕捉到。
“语阳,于公于私,我以为你都会站在我这边。”
情意深重,会不自觉流露在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眼里。语阳回眸看她,目光幽邃深远:“正是念着我们的校友情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从你离开子域的那天起,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雪晴不怒反笑,笑意却瞬间湮灭在过往的凉风里,话意冰冷犹怜:“我和Danny就没结束过,小橙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段克礼又是谁!”
声音不大,却似一记钝锤砸在雪晴的心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语阳,再转眸已是泪影重叠。
良久,她才缓了情绪,抽噎着道来:“寄人篱下的感觉,你当然不会懂。我妈自恃美貌选择了我继父,却始终不得他心。他甚至连孩子都不让她生。她百般讨好贤良持家,却始终换不回我继父的一点疼爱。她怎么能甘心做他报复前妻的工具,终于在他一次感冒中,她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
她的肩膀瑟缩,像是风雨后孤立独存于墙角的一棵草:“她把保险留给了我,却主动去投了案。她没有留给我只言片语,我知道她不想要我去看她,可是,她想要我过得好。我也必须过得好。”
所以,在她独自回国生活不尽人意时,在她看到报纸上对于叶子域的相关的一连串报道时,就决定重振旗鼓重获君心。她找到了苏蓉的表姑,找到了段红林。
那是一个和叶子域有着相同面孔的男人,只是气质风度却是天上地下。小橙躺在他的怀抱里纯真地对着她笑,牙牙学语。她抱过小橙,就决定再不撒手。
她将所有的保险赔偿金都给了段红林,又给了表姑封口费;她让段红林另择新居易名生活;她对小橙关爱备至教导有加;她精心策划运筹帷幄;她为自己和小橙选择最佳的重现机会。她以为,一切进展的这样自然流畅,毫无漏洞。
她眸中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终是沉寂在一汪静默里。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语阳,我真的不明白,我和子域,你和柳凝儿,我们各得其所,这样不好吗?”她的自言自语里,带着了然后的困惑与惆怅。
语阳无以应答。他欠凝儿的幸福,已经补上。而岁月欠他的,就由她今后的幸福来偿填吧。
雪晴缓缓起身,背对着她,遮住了大片的晨光,无论甘与不甘,眸中的被晨阳点亮的一丝暖色,是她下注的最后一丝勇气:“我想把选择权交给Danny,我们都不要干涉他的决定。”
这是唯一一次,她郑重地跟命运赌博。她只希望自己赢,哪怕是用下半生的时间做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