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入浮生梦》浅妖月

6、纵使倾城天下误，何人白首不相离

　　巫山山脚下的桃花已经开得颓败了，残红满地，四个红衣烈烈的女子抬着同样殷红如血的轿子飞身掠下，染了一身桃花的香气，到了山下，官道笔直在前，那轿子忽的停了下来。
　　细细软软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公子去往何处，不若与奴家同行如何？”
　　浅妖月干咳了一声，从桃树下跃下，折扇掩面，摆了个自以为风流的姿势：“小生对姑娘一见倾心，姑娘愿意收留这一片心意，小生正求之不得。”
　　轿内忽飞出一片紫綾，浅妖月本能地想闪，脑子里却忽而转念，身形不动，尽量保持云淡风轻的笑，任那看似柔软的紫綾把自己卷进轿里，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句：“姑娘你这布结实不……”
　　话音刚落，人已经进了轿内，紫陌斜倚在软榻上，他姿势很不雅观地跌坐在她面前，看见她掩口笑。
　　没有紫纱遮面，浅妖月发现这位天下第一美人也并非美若天仙，美是美，但肯定达不到天仙的程度，不过天下第一美人是两个并列的，江南的紫陌北方的天蓝，并成为色艺双绝。传闻紫陌琴棋书画乐样样精通，是以称之为艺无双，乃未名居主人。未名居在江湖上名声毁誉参半，颇多争议。坐落在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段，里面的女子个个色艺双全，也会些武功，迎来送往陪客人喝酒唱歌，却不招待过夜的客人，既是销金窝，又是江湖门派，在金陵城盛名许久，从未有人敢去闹事，却不曾有人想到原来是暗香门门下。
　　天下第一美人的另一个，北天蓝，才是真正以美色闻名，据说此姝只在两年前的巫山盛会上露过一次面，却狠狠地震撼了整个武林，那一次的巫山盛会，胜出的是一个无名的青年，刚准备开口问阁主问题的时候，一阵叮叮铃铃铃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女子，手腕脚踝皆系了铃铛，走起路来声音清脆，她从外面的桃林走进来，每一步都踏着铃声，那铃声并无特别之处，特别的却是那一张脸。浅妖月也没见过，反正传闻是说所有的人都被那女子的美震惊了，真如仙子临世，那胜出的青年脱口而出的问题竟然是：“阁主，在下想问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巫山阁主缓缓开口：“天蓝。”
　　那姑娘闻言，笑起来，满山的桃花都好像开得更艳丽，却只为了衬托那一抹笑容，她开口说：“没想到居然有人认得我，我是来看桃花的呐，这里的桃花真美，北方可没有这样美的桃花。”
　　那一场巫山盛会就因为这一个绝色女子而仓皇落下帷幕。那女子却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沿着来时的路叮叮当当地下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却只因这一次出现，被称为北天蓝色无双。
　　“怎么，奴家无天仙之姿，公子失望了？”紫陌也不在意浅妖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依旧笑盈盈的。那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确实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有的灵动，似乎只要她睁开眼，日月星辰的光都聚在了那里头。
　　轿子动了起来，似乎在飞速前进，但是轿身平稳，浅妖月倚着轿壁盘腿坐好，才慢吞吞地答：“姑娘一双眼睛，抵得过任何姿容了。”
　　“啜，你这登徒子，莫以为长了一副好皮相我就给你好脸色看。你既然说仰慕我，便说说如何个仰慕法？”
　　“我……”浅妖月顿了顿，摇开折扇，故做风流倜傥状实则脸都有些红，“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见到姑娘第一眼就心跳都快了许多，有姑娘在的地方，我眼睛绝舍不得看着别处，我想将姑娘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姑娘惊，免姑娘苦，免姑娘四下流离，免姑娘无枝可依……”
　　“够了！”紫陌忽然拔高了声音道，“不过是些哄人的话，哪个都说得。”说完，一直都笑着的脸却神情冰冷。浅妖月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心想这番话还是从书段子里头看到的，里头说只要是个姑娘，都想有一个人这么对她说。他混迹市井这么久，对姑娘说这话还从来没谁是这个反应的，都是羞羞答答的掩着帕子就跑了……
　　莫非……她动心了？
　　浅妖月这么一想，轻咳了两声，也不说话，不问去哪里，总之会去他想去的地方就是了。至于梦羽那个傻小子，不适合跟着他，还是混迹市井得好些，多简单啊，猜猜拳掷掷色子喝点儿小酒，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他也想就这么把日子过去了，可惜有些事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去做。
　　总之她不把他丢下去，就行了。
　　虽然浅妖月一直担心轿子里两个人会让外面四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很吃力，不过显然他想多了，轿子一路沿着官道进了金陵城，颠都没颠一下，未名居真是使得，抬轿的姑娘都这么深不可测，那这个看似不会武功的紫陌姑娘恐怕更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了。
　　越是看起来无害的人越是会在某些时候给你不经意的致命一击。
　　浅妖月突然想到这姑娘杀了慕长剑一事，心下微凉。
　　自古金陵繁华，一入金陵，轿子慢下来，便听得轿外人声鼎沸车马繁华，浅妖月心痒痒，撩开了轿帘看，沿街叫卖的小贩，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轻纱遮面的名门小姐，这里聚一群人，是卖艺讨生活的，那边集一堆人，是搭台唱戏的。真真一派繁荣景象。
　　紫陌虽一路不语，但此时脸色倒是缓下来，问道：“这金陵城向来如此，你怎么好像没见过？”
　　浅妖月意犹未尽地放下了轿帘，道：“还是这市井之气适合我些，在浮生谷待得太久啦，出来看什么都新鲜，大半年了新鲜劲儿也没过去，真不知道我师兄到底贪恋浮生谷的什么，除了外出救人，都待在浮生谷，美则美矣，看多了也就那样啊。”
　　紫陌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话这么多，倒是笑出来：“未名居也不远，那我们走回去如何？”
　　“嘿，好啊！”浅妖月神情兴奋得像要跳起来，紫陌不免莞尔，对着轿外道：“春晓，夏知，秋明，冬了（liao），停轿，你们先行回去。”
　　浅妖月看那轿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挑了挑眉：“春晓，夏知，秋明，冬了？你这么想知道天下事？”
　　“能知道自然是好的，这江湖冷漠如冰，不晓得什么时候便会丢了性命，多知道一分，便多了一个筹码。”
　　“我道这江湖寂寞如雪，你说这江湖冷漠如冰，果真英雄所见略同啊。”
　　紫陌轻笑出声。
　　浅妖月一袭白衣，折扇风流，紫陌紫衣艳丽，又以紫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盈盈秋瞳，走在路上也引得不少人侧目，这一声轻笑更是如轻羽拂过，只觉得从心间轻轻吹过去，吹得骨头都酥了，浅妖月有些惊奇地侧目，紫陌似是看穿他在想什么，笑道：“女子属阴，本性柔媚，一颦一笑自有情意。”
　　浅妖月清咳：“你是指，像你这样不经意的任何一个动作，一个笑，都带着风情万种，这是女子天生？”
　　“不尽如此，”紫陌笑得有些神秘，“看一切都带着情意，自然就做什么都带着情意了。”
　　浅妖月打蛇棍随上：“所以姑娘对小生有情意，所以一颦一笑皆眉间似水眼底如春？”
　　“这话对着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子讲，都要骂你登徒子了。”
　　“姑娘心性通透，不负倾国倾城传言。”
　　“呵呵，纵使倾城天下误，何人白首不相离。”
　　浅妖月听此言，惊觉她语气似有哀怨，面上却依然是笑意盈然的样子，实在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未名居一众女子待客，陪着吃饭喝酒，在世人眼里确实算不得正经女子。那些停在未名居一掷千金，誓要抱得美人归的王孙贵胄江湖大侠，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他不便多言，只指着街边的小玩意儿引开了话题。
　　而那紫纱遮面的女子一直笑着，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