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苍树

2、第一篇 梦诞·海生（2）

　　1
　　夜色降临，露水已经打湿了院子里的花朵，女孩决定回到房间里去了，她将身体匍匐在地面上，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向房间里移动。
　　女孩已经在院子里整整坐了一个下午，从正午刺眼的阳光一直等到夕阳下坠。
　　女孩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重复着，单调乏味，女孩从小到大都在这个院子里生长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离，由于平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所以，周围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女孩，甚至知道女孩的人也不知道那个从来都没有出过院子的女孩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女孩的名字叫海生。
　　她非常的喜欢这个名字，因为阿婆告诉她，她之所以给她取名为海生，是因为是大海给予了她生命。
　　而海生这个名字与那个梦境让她更进一步的坚信，自己的生命与那片海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的生命与大海息息相关，血脉相连。
　　女孩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长大。小渔村有个优美动听的名字——花堤。
　　名副其实，一年四季，那个名叫花堤的小渔村都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品种繁多，颜色各异，盛开的时候宛若一片一片的云霞，让人流连忘返。宛若世外桃源一般，置身其中，会让人产生一种超脱尘世的漂浮感，只是由于渔村过于狭小，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于是，这份美丽注定是孤寂的，小渔村仿佛是一朵与世隔绝的世外奇葩，静静的盛开着，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花堤，那个狭小到可以被完全忽略的地方，一直安静的存在着，像是一枚沉睡在沙滩上的贝壳，它有着它自己的生存方式，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一代一代的繁衍着，生生不息。
　　由于小渔村邻近大海，所以，一年四季，气息特别的潮湿，每天都会用海风从海面上刮来，带来海水咸涩的气息，由于海风常年吹拂，小渔村常常沉浸在雨水之中。

　　而那个美丽的地方,却记载着海生阴暗的童年。
　　从她懂事以来，海生就知道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父母的面容，陪伴着她的只有一个苍老的女人，海生唤她‘阿婆’，而她也是海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女人是她母亲的母亲，也就是她的祖母。
　　在海生有限而稀薄的记忆里，她便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相依为命。
　　可是祖母已经年迈，那个已经苍老到需要拐杖来支撑身体的女人，视力已经开始模糊，听力也在猛烈的下降着，走起路来的时候步履蹒跚，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有跌倒的危险。
　　她的确已经太老了。
　　她的苍老让海生产生了一种恐惧。
　　记得，在海生六岁那年的一天，由于在位置上坐了太长的时间，她渴望挪动一下自己已经僵硬的身体，由于一不小心，她重重的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整个身体爬在了地面上，疼痛随之袭来，如同电流一样迅速而凶猛的袭遍了她的全身，疼痛刺激的她放声大哭，她哀号的哭喊着正在刺绣的女人，阿婆，阿婆......
　　但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并没有唤回阿婆的注意，女人依旧继续做着自己手里的活，丝毫没有注意到爬在地上流着眼泪的她。
　　那时，女人在刺绣，海生清楚的看到，她手里的绣花针自由的来回穿梭。女人距离她并不是很远，但是，女人却总是听不到她的喊声，她仿佛生活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与她隔离。她被一层厚厚的墙壁阻隔着。
　　女人在刺绣的时候，她总是会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这个世界。忘记了海生——那个时刻需要她扶持的女孩。
　　海生知道，其实，阿婆并不是完全在刺绣，海生仿佛能够看到她的思维在飞翔，她的灵魂已经出了壳，她是遨游在那片已经远逝的天空里，只有沉浸在回忆里的人。因为才会如此的专注而痴迷，忘却一切。
　　她是个刺绣的高手，手艺精湛，所绣的东西栩栩如生。在那个小渔村里赫赫有名，渐渐的，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再后来，会有其他地方的一些爱好刺绣的女子到她这里来向她讨教刺绣，每次，她都会极其认真的教给她们，如何才能将所要绣的东西绣的栩栩如生。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语气都会变的异常的温柔和蔼，与平时她对海生的态度截然相反，那些想她讨教刺绣的女人都认为，她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所以，她受到她们的尊重和敬仰，只是，她的这种温柔和蔼让海生产生了强烈的恨意，海生不知道阿婆为何要对自己如此的冷漠，甚至不及一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阿婆会绣各种各样的花草鸟兽，梅兰竹菊，翻飞的蝴蝶，戏水的鸳鸯，每一样在她的手下都如活了一般。
　　但是海生知道她最喜欢的是绣鱼，她格外的宠爱着这中在水下呼吸的动物，似乎对它们有着一种忘我的痴迷。每当她绣鱼的时候，她的神情便会变的异常的安静而慈祥，脸上会浮现出难得的甜甜的微笑，那一尾尾的游鱼里仿佛倾注了她无限的深情。
　　在海生的记忆里，阿婆几乎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刺绣，然后将已经绣好的东西拿到集市上买掉，换来钱财，这是她们生活的来源，由于阿婆所刺绣的东西异常的精美，所以，她的刺绣总是会被那些爱好美丽的女子抢购一空。
　　大部分时间，她都会坐在阳光下面刺绣，似乎她全部的生活便是一直坐在那里静静的刺绣，她刺绣的时候会有橘黄的阳光洒落在她已经花白的头发上，泛着冷冷的耀眼的光。
　　她总是喜欢那样安静的做着手中的活，刺绣的时候，嘴唇也会紧跟着轻轻的起阖，发出喃喃的声音，一张一阖，像是在花朵上休憩的蝴蝶的翅膀，那声音细碎而琐屑，而她的表情复杂多变，时而痛苦，时而快乐。
　　但是，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海生永远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何发笑又为何痛苦？她们一直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虽然她们朝夕相处。但她们依旧无法走近彼此。
　　那天，海生在地上整整躺一个上午，直到夜色来临的时候，阿婆才发现已经沉沉睡去的海生。
　　也许，从那一天开始，海生对她的厌恶逐渐发展成了痛恨。

　　那段属于她的已经远去的时光，让海生产生扑朔迷离的敬意。遥远而不可触摸。

　　2
　　海生和祖母们在海边的一所小房子里，小房子距海很近，近到海生可以在每个夜色降临的夜晚听到海水翻滚的声音，浪花击打海面，像是在唱一首无休止的歌，连绵不休。
　　在翻卷着海浪声袭来的时候，海生的耳朵里会传来一种奇特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女人模糊不清的呢喃，她轻声的艋阶潘拿郑兴ＩＩ?.....像是一种滔滔不绝的召唤，在每个夜晚降临，鼓满她的耳膜，虽然尝试过一次又一次，但我依旧无法摆脱她的纠缠。
　　海生所居住的那所房子简陋而狭小，年久失修，下雨的时候会有如注的雨水流泻下来，那时，整个房间里便是一片汪洋。
　　房子有一个简陋的院子，院子被爬满牵牛花的篱笆墙包围起来，时常会有唱着欢快歌曲的鸟雀停落在上面。小小的院子里面，阿婆种满了一种叫做凤仙花的植物，满满的一院子，夏天来临的时候，那种植物便开的热闹纷繁，她还在院子里饲养了一群小鸡，那些唧唧喳喳奔跑着的小动物，有着柔柔软软的金黄色，穿梭在花丛之中，极是可爱。

　　有关于自己的腿究竟是如何残疾的，却不得而知，在海生仅存的记忆里，自己的双腿便是僵硬的，像是枯死的木头一般，没有任何的知觉。
　　所以，每天，她都只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静默无言，有时候整整一天不发一语，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失语。
　　双腿的残疾致使她无法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奔跑，海生被彻底的围困在那所狭小的房子里，每天只能望着天空发呆，看着日升月落，看飞鸟掠过的身影，如果那些急速行驶着的动物恩慈，会有匆匆的飞鸟留下欢快的鸣叫，或短促或悠长。
　　那段岁月，生活枯燥而单调，海生像是一枚被掩藏在水底的石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有仰望头顶上微弱的光芒。

　　双腿残疾让海生无法独立的站起来行走，而过于苍老的阿婆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可以抱的动她了。
　　只是，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强烈的念头在海生的脑海里滋生，那就是，她怀疑她根本就不想自己站起来，从一开始，她便就不想她外面的世界有任何的接触，她的目的是想把她牢牢的困在那见狭小而阴暗的房子里。
　　每天，海生只能坐在那张苍老的木椅上。睡觉。发呆。流眼泪。只是，海生开始努力的练习走路，一遍一遍。
　　她要站起来，那个强烈的念头让她变的暴躁不安，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跌落，每次膝盖都会摔出血来，长久积累起来，海生的膝盖上已经结满了厚厚的伤疤。
　　虽然，一直以来，海生都是在悄悄的练习行走，她不想让她发现，但是，她练习行走的事情依然还是被她发现了。
　　一次，海生趁她出去买刺绣的时候练习走路，当她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她，惊讶许久，她看着在地面上挣扎的她却无动于衷的走开了。
　　在她的双脚在她的眼前走过的时候，泪水从海生的眼角滚落，酸楚的液体让她对她产生了更为浓重的恨意。
　　我一定要站起来，为了击败她的阴谋，我一定要站起来。海生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
　　海生依旧一次次的练习行走，一次次的跌倒，只是每次，阿婆都会漠然的从她的身边走过，对于趴在地上的她视而不见，她甚至能看到她脸上不屑与得意的神情。
　　有时，阿婆的嘴里会飘出一些让她愤怒的话语，何必要抗争呢，认命吧，这就是你的命。
　　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虽然，是她给予了自己衣食，让自己不至于挨饿受冻，可以继续存活下去，但海生依旧在心里诅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