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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生若浮 ...

  •   “宵逝也快点来一起玩吧!”

      “嗯,好。”

      速水宵逝的梦里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雪。那样湮没天地无边无际的罕见大雪,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次。

      在梦里她再一次回到了流魂街。

      下雪的天气总是让人没有过分忧郁的理由,即使它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过司空见惯得令人厌烦的东西,即使你知道在每一个被你当做节日的下雪天都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因为严寒而死去,你还是会忍不住期待,下一场雪吧,下一场大大的雪,不停不休地,铺天盖地地,将整个世界安静地埋葬起来。

      速水慢腾腾地朝着那群欢乐地喧闹着的孩子们走去,真是奇妙,明明昨日还在为半块面包争抢得你死我活,今天就又可以聚在一起忘我的玩乐。孩子们就是这样,无论是饥饿,寒冷,还是贫穷,都丝毫不能剥夺他们享受快乐的权力。速水微微勾起嘴角,旋即又像是厌烦了这般评价别人的自己一样皱起了眉头。

      突然有什么东西击向了她的脖颈,她来不及格挡,猝不及防地被击中。她呆立在当场,只来得及感到冰冷而潮湿的水流顺着衣领滴滴答答地爬了下去,张牙舞爪地像是嘲笑着她的失神。

      过了好久,她才怀着满腔怒火抬起头来。始作俑者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抱着双臂歪着头看她满身狼狈的样子,然后他“噗”地笑出声来“哇,宵逝你那个表情真是太好玩了,啊哈哈……”

      速水宵逝大概一辈子都未曾受到过这样明目张胆的嘲笑,登时恼羞成怒地咬紧了牙根,恶狠狠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市丸银,……,你完了。”她飞快地抓起一团雪,对准他中气十足地扔了过去“我要杀了你!”少年眯着猩红的眸子在雪地里躲藏,雪球在雪霁时分特有的苍蓝色天空中嗖嗖飞舞,惊起了过冬的飞鸟,扑棱棱飞走一片。

      一分一秒都那么刻骨切肤又虚无缥缈,旧时光融化在回忆中的天地,渐渐回归一片空白的背景。又过了多少年,市丸银成为三番队队长,冠上少年天才之名,被人评价谨慎老成,速水宵逝依然是三番队十四席,默默不为人知,传闻为人冷淡,喜怒无常,两人见面也不过点头,连微笑都吝啬。

      而此刻,在速水的梦中,市丸银却依旧是往昔那个流魂街的少年。她,市丸银,还有松本乱菊,不曾兵刃相向,不曾刻意远离,三个人站在雪地里狼狈不堪,却依旧气急败坏地跺脚,满脸得意地笑。

      雪继续下着,仿佛为谁唱着一首宏大的挽歌,极目只是纯洁无暇的雪白,好像真的要将世界也埋葬在安详里。乱菊拉着她的手在风雪中往回走,市丸银走在她们前面,他一直没有回头,身影在风雪中单薄地如同一个过分真实的影子。彼时,她就是穿过这样长长的街道,回去那个低矮的小木房,那个曾经能够被他们称作“家”的地方。而现在他们都已经离得太远。

      雪花轻柔地落下,无声无息,她停在街的拐角,脸上落满雪花。她望着天空中东飘西荡的雪花出神。被践踏过的雪地很快又重新被不断降下的雪覆盖,不见了往日的吵闹喧冗,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风声,如果忽略那些靠着墙根奄奄一息的人们,这该是多么安然的一天。

      他们一起走到一家占卜馆,流魂街里的人们每到这样时近新年的时候就会去到那里。不管是速水原本与之生活着的活着的人们,还是这些已经死去的魂魄,都渴望得到神明的庇佑,始终相信着冥冥之中会有这样一种力量,存在于天地之间,又超脱于自然之外,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使人永久地信服并依赖着这轮回不息的哲理。

      在梦中速水甚至已经开始不认识这个她应该熟悉的地方,她仿佛正置身于世界的尽头,店门口蹲着一只大大的黑狗,瞪着眼睛望着他们瞧,友善地摇摇尾巴,又轻柔地吠上一两声。他们推开木门,门缓缓转动发出沉钝的响声,如同老人的叹息。

      市丸银走进店里,熟稔地拉开一把积满灰尘的椅子坐了下来,时光在这里好像停滞不动,要是人事物多年一直没有变,反而不见得好。

      一个老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掌着一盏油黑色的烛台,昏暗的烛光照亮桌子上破碎的水晶球,映出他失明的双目。他用苍老的手指在他看不见的虚空中一划:“一个一个来,先是你,那位站在角落的小姐。”

      速水起身跟随老人走了进去,老人转过头来,拿深陷的双眼面对着她,然后他笑了:“我的预言是,你会幸福的,孩子。”

      速水欠身,说:“谢谢。”转身正准备离开,却意外听闻老人在她背后淡淡开口:“要是人事物多年以来一直都没有变,反而不见得好。”速水吃了一惊,顿住了脚步,老人继续说道:“总是不禁让人觉得或许没必要再为了以往的坚持守护这个地方了,这里的人大概早已不需要我了。”速水沉默了一瞬,接着向着老人露出了可能是一路上的第一个笑容,她说:“没有那回事,我们其实一直,靠着你给的希望,活着。”

      速水走出占卜屋,倚着破败的木门看纷纷扬扬的大雪,没过多久,乱菊从屋里走了出来,面色绯红,全是快乐和满足的神情,即使她已经听这般相同的话语很多年。

      街对角有谁打破了一只陶水罐,黑色的大狗依然匍匐着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老人追出来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挥手,说了些什么。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

      速水宵逝终于从旧时的昏睡中醒来。

      虽然仍是冬天,窗外却不知为何有了阳光,然后,她发现了伏在床头的浦原喜助,带着她所熟悉的未曾改变的苍白脸色和宿醉未醒般的黑眼圈。察觉到动静,揉着甲虫触须一样的额发满不情愿地从睡梦中醒转。他的脸挡住了流转一室的光,带起风轻轻抚过她的眼睫。

      “呃……”他又揉揉脑袋,“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要死了?”

      那么久没见了啊,她在心中默默感慨,却继续闭着眼睛,不肯再多看他一眼。“充分证明你是灾星体质啊。”她这样回答。

      闭上眼,本该是一片黑暗的境地,却有光像河流漫了进来,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她终于记起那时老人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没有骗你,人生并非只有一处阳光明媚,那凋谢的是花,不是春天。”

      那是速水宵逝梦境的最后一个镜头。

      大雪纷扬不止,一个瞎子老头空瞪着漫天雪花微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其生若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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