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过往今昔（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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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愚人节——凌母的生辰。
似乎从母亲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上天就在暗示着她悲剧的一生。这个生性懦弱、单纯胆小，却受到家族庇护的女人，直到现在都不知晓正是她情窦初开时向长辈们诉说的小女儿心思，才造成婚后所有的不幸。
不在父母期盼中出生的凌宣熙，没有感受过所谓的母爱，父亲的存在对她而言更像是笑话一般讽刺。凌家的长辈虽然待凌宣熙很好，但她却不喜欢这些所谓的家人，不喜欢强行让父亲跟母亲结婚、让自己目睹了一切不幸的他们。所以这三年里，她只有在每年的四月一日才会赶一早的飞机去S市，然后再搭最晚的航班赶回北京。
十九年了呢，看着床边自己幼时与母亲的合影，凌宣熙轻轻地摩挲了一下镜面，没想到母亲患忧郁症已经这么久了，那个曾经害怕被人问及父母的小孩也已经长大。
S市一家位于外郊的三级甲等医院门口，凌宣熙捧着一束海棠花迟迟没有进入。母亲住的地方有一点儿偏，她花了四十多分钟才走到。很少有外人知道这里，一路过来，随着距离的缩近见到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除了匆匆来往的护士外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并不是谁都能够走进这幢看似不起眼的、有藤曼环绕在周围的白色楼房——精神院区。
五分钟前，N军区派来看守在此处的人对她做了例行检查，以及身份的核对登记。
结束一系列手续后，凌宣熙重新退到了楼房外面，此刻天空中正下着毛毛细雨，她想让海棠花浸润一些天然的雨水。母亲最爱海棠，尤其是雨水沐浴后、挂满着晶珠时的样子。母亲曾说这是上天给予海棠花生命的衍生，象征着希望和生机。
头发上细细的雨滴沿着脸颊滑下，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白色风衣已经湿了大半，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挂满水珠的花束，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一步一步地朝0193号病房走去。
透过门上的小窗子，凌宣熙看到病房里的妇人正盘腿坐在床上，她的手抓着两只脚，双目紧闭，斜着脑袋，脸上有浅浅的微笑，身子一晃一晃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蓝相间的条纹病服干净而又整洁，似乎是今早新换上的，柔柔的长发散在背后，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妇人，皮肤白而细腻，岁月没有给她增添太多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眼角那几道细细的鱼尾纹。
“宣熙，你来了。”一个温和的女声打断凌宣熙的思绪，“刚还想着你差不多该到了，就提前到护士长那里帮你把大提琴取了过来。”
“谢谢。”凌宣熙虚抱了一下对方，将海棠花递过去，顺手接过大提琴。
“小姐肯定是知道你今天会过来，起床后心情就很好。”来人边说边从上衣口袋取出钥匙开门。
朝里面望去一眼，凌宣熙的神色暗下少许，“梅姨，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妈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么。”
眼前这个被称为梅姨的女人曾经是个军医，她的丈夫比她年长十三岁，是凌宣熙外公手下特别行动排的排长，多年前带队执行任务时牺牲。梅姨与凌母有过一面之缘，在得知凌母出事后，主动提出过来帮忙。她对凌父有很大的成见，因此从未喊过凌母宣太太，而是一味地叫着小姐，就像两人十几年前在她丈夫葬礼上的初次见面。
而凌宣熙，本名宣熙，十九年前才被冠上凌姓。
“小姐，你看谁来了？”梅姨往窗边多余的空瓶里灌了些水，将花插了进去，然后笑着走到凌母旁边。
听到声响，凌母的身子不再晃动，她睁开眼睛，看了下梅姨，又缓缓地把头转向凌宣熙，一脸茫然的样子。
并不意外母亲的反应，这么多年凌宣熙早已习惯。她把大提琴靠到墙上，笑着低语：“我来看您了，您最近还好吗？”不喊母亲，是因为这个称谓曾刺激过她的情绪，剧烈的反应会给身体带来伤害，医生建议尽量不要提起。
原本一脸好奇地看着凌宣熙的凌母，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剧变，大喊大闹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把脑袋别到一边，双手伸直抵挡在面前，身子慢慢向后挪动，抖得十分厉害。
梅姨立马按下墙上的紧急按钮，上前替凌母顺气舒缓情绪。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发病的样子，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以至于刚跨出半步的脚生生地停半空中好几秒，才慢慢落下。看着如此恐慌的母亲，凌宣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小时候见到父亲欺负母亲的画面。多年过去，脑中的记忆却清晰如昨。
如果那个小哥哥能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每每思及当日情形，她总在心里这么想着。
医生带着护士急匆匆进入屋内，将她们赶到外面，关住房门，又拉上挡帘。
“梅姨，我妈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剩下的话如刺般哽在喉头，凌宣熙再说不出口，她紧皱着眉，视线没有离开过门上的小窗子，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视线从屋内离开，梅姨看着脸色难看、双手紧握的凌宣熙，有些自责，“是我不好，前天闹肚子，离开病房的时候忘记锁门，本来以为才没几分钟应该不要紧，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小姐已经不在房里。后来我跟其他看护一起寻找，大半个小时后才在花园发现她。小姐当时的情况比现在更加严重，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不停地哭喊‘不要过来’，小姐……”梅姨微低下头，话语变得咬牙切齿，又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怜惜，“小姐是在向那个男人求饶。”
“我妈怎么会忽然想起那个男人？”凌宣熙很奇怪。
十九年前，母亲明明已经把所有人都从脑海中剔除，即便是那个让她患上抑郁症的罪魁祸首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我顺着小姐的目光去，不远处有个男医生在画素描……”梅姨淡淡地回答，说得有些无奈。
是了，那个男人最爱画画，想必就算是已经忘记一切的母亲，在看到这样似曾相识的画面的时候，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她记得母亲曾说，与那人的初次相见，便是在一个花园。那时正值盛春，百花争艳，而那个男人就坐在花园的一角，拿着画板认真作画。旧时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即便早已分不清今昔何时，骨髓里流动着的东西，又怎会忘却——那个让母亲爱得忘我又恨到不惜抛弃全世界的男人，关于他的记忆早已是母亲身体里的一个部分，难割难舍。
眼前的女孩有着与她父亲相似的一双眼睛，她的神情变了又变，似是回忆起不愉快的过去，时而苦涩、时而悲伤，却又不那么在乎似的。梅姨看着这样的凌宣熙，心中的自责感更甚，她的声音变得低哑，“宣熙，都怪我，要不是我不小心，小姐的病情就不会恶化了。”
听到梅姨的话，凌宣熙转过头，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梅姨，我妈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不要太自责，她会好起来的。”
梅姨摇摇头，“宣熙，你不知道，小姐本来已经能够记住前一天我讲给她的事情，可前天过后，她又变回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就连原来记住的那些都忘记了。她开始不再说话，而且整夜失眠，今天早上连洗手间在哪里都已经找不到路。”
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冰凉的手，这个五十出头的女人脸上的皱纹已经非常明显，因为难受而露出的神情让凌宣熙十分过意不去。梅姨的丈夫去世没几年，她便过来照顾母亲，十年如一日：喂饭、擦背、换衣、哄着入睡……她对母亲倾注的感情已经超过所有的人。
“梅姨，你也知道我妈曾经换过好几个看护，她们都受不了她反复多变的病情，只有你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地照顾多年。忧郁症这个病本来就是如此，失眠、产生大量的幻觉、认不得人、无法组织语言……” 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如何表达才最合适，凌宣熙低低地说道：“我很高兴今天看到的是一个精神洋溢的她，你也知晓，她曾多次轻生。”她抬起头，几秒的停顿，“梅姨，你已经为凌家牺牲很多，要是再道歉，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您了。”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两人不再说话。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他朝凌宣熙点了下头，看向梅姨嘱咐，“我们给病人注射了少量镇定剂，她的情绪已经暂时稳定。这几天你多留意些，一发现她有异样就跟我联系，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
“医生，我妈怎么了？”
没想到身边的年轻女子便是患者的女儿，医生微微一愣，随即解释道：“她的情况正在恶化，药物的副作用会让她更加难受，食欲天天下降，仅有的意识随时面临崩溃，并且身体里各个组织系统逐渐受到破坏，这样下去，她的寿命就会缩短。”
虽与母亲的感情算不得深厚，可她也不想就此失去。意识变得有些恍惚，凌宣熙沉默十几秒，才勉强地扯起脸皮回复上一句谢谢。
重新回到屋里，她看向病床上的母亲，心中增添许多不舍。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不是很好，没有刚才的疯狂，此刻正像个孩子一样安睡，似乎梦到什么开心的事，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
她轻轻地触了触凌母的脸颊，又很快缩回手。
不知道名字的小哥哥，如果是你，你会怎样让自己去面对呢？
伴着小心思在椅子上坐下，凌宣熙取出大提琴，轻轻地阖上眼帘，拉出脑中熟悉的旋律。那是她五岁的时候，母亲送的八音盒上的一首无名曲，很短。
一遍接着一遍，她的心情随着大提琴低又撩人的音色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脑中浮现出那个男人对母亲性.虐出血的画面，还有母亲撕心裂肺求饶的声音。想要忘记的事情偏偏时不时地想起，她总是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
可这次，思绪没有回到工作上面，而是忆起她与Bruis在巴黎被人追击的情景，他隐瞒不说的事肯定是个大麻烦，不知现在是否解决；微一摇头，她又想起自己刚回北京就跟好友颜嫣被绑架的画面——那个罪犯猥琐的嘴脸，还有流着鲜血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然后，然后是那个救自己出来的男人……
为什么那个男人总是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手上一顿，随着琴弦的一声余颤，音乐嘎然而止。
“宣熙？”梅姨坐在凌母的病床旁边，听着凌宣熙演奏过不下几十遍的旋律，思绪飘得有一些远。记得凌宣熙曾说过，这是一个她很宝贝的音乐盒里面的旋律，木质长方体、三分之二透明的玻璃盖子，打开后是一对穿着婚礼服在舞池跳舞的小人儿。她笑着说音乐盒是母亲送过的唯一礼物，母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希望她能够幸福。
十余年的演奏从来反复，今天是第一次，凌宣熙在中途断了弦音，表情有些未知的急切。
“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抱歉梅姨，我今天要提前回去。”凌宣熙边说边把大提琴放入箱子。
看着她连琴弦都没有擦拭便急着离开，梅姨有些担心地问道：“很棘手的事？”
动作一顿，凌宣熙仿佛才回过神似的，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不知道心中为什么会涌起小哥哥就在那个沙地等她的念头，只想赶去确认。她闭闭眼睛，重新睁开时已恢复清明，“不是很棘手的事情。”见梅姨还蹙着眉，似信非信的，便上前晃了晃她的手撒娇，“好啦，知道梅姨心疼我，真的没什么事。”
拍了拍凌宣熙的手背，梅姨的神情放松下来，“没事就好，快去吧。”
走出这幢令人倍感压抑的房子，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空中有着微弱的阳光，仔细看向远处，还能发现一道浅浅的彩虹。凌宣熙低下头，拢了拢风衣，笑意全无。风衣有点潮潮的感觉，没有触到肌肤却有些微凉，她拽着衣服的两侧，大步朝主院区走去。
刚才有那么一刹那，那个男人的身影莫名与幼时见过一面的小哥哥重叠起来，她惊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脑中闪现的竟全是他的严肃、他的浅笑、他的着急担心……
他从歹人手中救出自己时，低声安慰她不要害怕；他得知自己有畏血的旧疾时，面露惊讶又着急心疼；他带着她和结拜兄弟们夜游故宫时，放松开怀却不失沉稳……
可他从未说过喜欢她。纪博殊，你时不时地扰乱人心，却为何忽冷忽热？
“宣熙？”
想得太过入神，凌宣熙的意识有些脱离现实。忽然出现的熟悉男声让她吓了一跳，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子，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一颤，居然真的是他。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过往今昔（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