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韩然

2、之一 重逢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一瞬的恍惚。我看见了他的笑脸，自己脸上的笑容差一点就崩溃。
　　还好，还差了那么一点。我力持镇定的扯扯嘴角，但表情已经僵硬，做不出类似笑容的东西。
　　李林，那是旧时的一道伤口，在岁月的风花中已经成了一道狰狞的疤痕，盘曲在心脏最明显的位置上。每次看见类似于爱情的东西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抚摸，然后怀着恐惧逃得远远的。

　　曾经无数次的梦到与他重逢的情形。
　　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相遇，光影交错间他带着不同的表情讲着不同的台词。我却永远回应着相同的“我愿意”。
　　每当那个时候笑容自然的就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漫开，幸福触手可及，然后迎接我的是每天清晨的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才知道什么叫镜花水月。身边只余湿透的枕巾和我黯然的笑。

　　我不断的对自己说，人生还有很长的。即使现在看不见以后也钟有一天能见上一面。我花五年等不到的东西，十年未必也等不到。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再相遇，可是……万一呢？
　　我希望再见到他的脸的时候我的身边可以空出一个位置，一个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的位置。这是我欠他的。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着，一直到五年后的今天。我从很久之前就明白，我这辈子只能，也只愿被眼前这个男人征服，所以心甘情愿的等待。哪怕只是等着有一天，亲口对他讲一句“新婚快乐”，“祝你幸福”之类的话，也够了。

　　此刻……惊喜从天而降，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分钟里我只是呆呆望着他忘了反应
　　显然他很满意他的出现对我造成的震撼，懒散的笑笑。“好久不见了，丫头。”他说。
　　面对我的笨拙他始终从容，和从前一样。

　　这种语气让我突然想起在五年前我把自己完全交到他手上的那个早上，他对我说。“在气氛对的时候，男人和女人做什么都不能算是错。有时候这种事跟爱没有关系。”
　　平淡如水。
　　感觉像他在对我说他刚刚出门时不小心掉了一个铜板。最小面值的那种。
　　眼睛不觉有了些些的湿润。“……怎么会是你？”我抱紧胸前的文件夹。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过得好不好呢？
　　近乎贪恋的看着他，剪裁合身的铁灰色西装衬出他的好身材，饱满的额头，飞扬的眉，几缕稍长的发越过眼睛在鼻尖跳舞，他的眼睛总是含着悠闲，以撩人的姿态旁观着世界。不是绝顶的帅气，却总是让人移不开目光。不爱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那样不容忽视的吸引力，何况是倾心恋慕了以后呢？奇怪的是，时隔五年为什么感觉上他的一切都没有变。眉心的纹路，鬓角飞扬的发，眼神中若有似无的挑逗，轻佻的笑……都还是那么的熟悉？五年，他身上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变。是我把他的事情刻在心里太深的地方，没有忘记过一点点的细节。还是，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分开过？那五年……不过是我虚幻的一场梦。
　　如今，这个男人又一次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让我的灵魂震撼不已。

　　他好像比五年前消瘦了些……

　　“不能是我？”他让出路，比了个请的手势。对待女人他始终是绅士的。
　　是啊，绅士到连女人上床的要求也从不会拒绝的男人。我没花时间和他矫情，迈开步子走进去。既然遇见了，那就面对面。
　　“我曾经说过的，我想干的事情就一定就能做到。”
　　看着他坐进办公桌后面的真皮靠椅里，长腿交叠在一起。坐的随性。
　　咬紧嘴唇。多年后，他的身影竟然还是这样吸引着我的目光。
　　虽然我是故意进李林的家族公司工作的，长时间心中一直带着某种期待，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很意外。我是真的从没想过总公司特派下来的执行长竟然会是他——董事长的亲生儿子。对于他的身份来讲，这个职务真的是委屈他了！“你说的就是在自己家的公司里当个执行长？”对着这张熟悉的脸我忍不住回嘴。
　　他轻轻地笑，“我当然不是指这个，这个执行长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东西。而是想借由这个位置得到我真正想要的那个。”
　　我不会自以为是的去理解他这些话背后的含义。自作多情是我五年前犯的致命错误，五年后我不会重来一次。不自觉的挺直了背。心里突然痛恨起“特助”这个职位。这样的地位差距是我曾想过的，可是摆在了眼前我仍然不用高傲来掩饰我的自卑。
　　我曾暗自决定过，如果……只是如果，我们还能见面的话，我一定要站在能睨视他的位置上。古今现实都告诉我们，有能力施舍的人说话才具有说服力。世人眼里，灰姑娘的故事王子才是真正爱的那一个。
　　那个时候我想告诉他一件事情。

　　但事与愿违。
　　五年后，我们再次相遇。我的立场依然卑微。
　　我扼住记忆的咽喉，不容它喘息。
　　我已用尽了力气去控制住身体的不自在，怎能能让回忆趁机击垮我？
　　我从容的递过交接的文件让他签名，他挑眉看看我，然后合作的从西装上衣的内口袋里抽出钢笔俯身来看桌子上的文件。我从善如流，一一递过去给他，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他边签名，嘴上边问些无聊的问题。“好几年不见你，头发长了呢。”
　　“……”
　　“跟以前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
　　“L大，偶尔还会回去吗？”
　　“……”
　　不理会他的寒暄。看见他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打断他那句“交男朋友了没啊……”我冷冷的说。“没什么特别的吩咐的话我先出去做事了，执、行、长。”
　　他笑得轻松，又问。“你还记得语过添情吗？”
　　我只愣神了一下下，便咬牙，微微鞠躬算是告辞。然后翩然转身，故作优雅。
　　出门的时候还故意轻柔的代上了门以示我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平静。

　　回到自己座位才发现我的手指正颤抖不止。原来世界上除了寒冷还有一种东西能让我不受控制的颤抖。好一阵失神，“语过添情”……那是个很难忘记的地方。
　　他回来了！脑子里来来回回飘荡的就只剩下这四个字。
　　冰凉的泪水滑落，掉在光滑的办公座上，在这私密的空间里，那伪装的坚强终于全面溃散。
　　我们曾经那么亲近，那么相互爱着的同时又相互伤害着。
　　这一刻我惊奇的发现，在被他狠狠践踏过的心里，竟然还留着他的位置。
　　桌子上的电话乍响，我猛然回神，抹了把脸。深呼吸，接起电话。“翔羽特助办公室，我是韩然。”
　　“晚上一起吃饭？”他漫不经心的声音传过来。
　　我低眉，半天不说话。
　　“怎么了？我是禽兽吗？”
　　“我晚上有事，改天行不行？”他回来这件事对我的震撼还没有褪去，我不想让自己有什么不理智的决定。最好的方法就是暂且冷静，这样的时间或许一天还不
　　足够。
　　他低低的笑开，“随你便吧。”然后又胸有成竹的补了一句，“反正我们隔了这么久的这顿饭终归是一定要吃的，晚几天早几天都一样。”
　　我没来得及打击他的自信心电话就被切断了。我叹口气，拿了好一会话筒才慢慢把放回去。还没有回过神电话又响起来。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你还真是善变。”我咬牙问。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学不会死心。
　　对方一阵沉默。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你……”
　　“……然然，好久不见。”
　　我一时有些无法反应，这是……曾经那么熟悉到好像已经刻入骨髓的声音。“尧……是你吗？”我低喃。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感觉浑身一凛，毛孔似乎都不自觉地大张。
　　“嗯，我回来了。昨天。……我想见你一面。”
　　我感觉我的世界在迅速塌陷，以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两个男人竟然同一天出现，同样对我讲着好久不见。
　　之后的一整天里，我们的大执行长没再找借口见我。我貌似平静的过完了一天，下班的钟声一响我就慌忙的拎起包乘第一班电梯下楼。经过他办公室的时候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匆匆的走过去了。
　　现在的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突然出现的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