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路》韩然

19、之十八 伤痛

　　李林的左脚有点跛，我不确定他身上还有哪些地方受了伤。他坚持不去医院，强拉着我回家——我、们的家。
　　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注视我们，我一身的华服早已染上风霜，匆匆穿行在人群中，而他雪白色的西装上有成块成块的血迹。我发现李林的头发长长了些，有几根甚至已经落在了鼻尖上。上次我陪他去剪头发的时候，他的刘海只留到了眉间。
　　直到进了家门我都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呆坐在沙发上。
　　李林来搂我的肩。我倏的跳开，像受惊的鹿。
　　他始终紧绷的脸终于有了表情——受伤。然后怯怯的收回手，迅速的低下头。我看见他周身的落寞，一股愧疚就这样涌了出来，心中有止不住的疼痛。我扑过去抱住他，哭着叫他。
　　李林……
　　我的眼泪拼命的流过他光裸的颈子。
　　丫头，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叶清吧？
　　我不断的点头，不断的流泪。
　　但是最后我们还是没去成。

　　两个小时后，家里来了四个刑警以“故意伤人罪”带走了李林。李林没有丝毫的反抗，只亲吻我的额头，平静的说。丫头，搬回来吧。
　　我眼睁睁的看着李林离开，眼睁睁。
　　不哭不闹，只是说，我等你。
　　这种无力感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站在栅栏外看着清的我，
　　路灯下看着高尧和沈虹的我，
　　站在床边看着清一身暗红色血块的我，
　　坐在李林走廊里哭到嗓子嘶哑的我，
　　看着棉和廖晨痛苦的我……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呢？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的无能为力？我揪紧衣襟强忍着泪水。如果这样无能的我再懦弱的要别人来担心，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随后而至的李棉在廖晨的怀里泣不成声。
　　安抚下棉的情绪后廖晨说，许家退婚了……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这个是我开律师事务所的同学，我带他来看看这件事情怎么才能解决。林林这次太冲动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背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一脸的默然，却出奇的令人信任。
　　他说。我是司空颉。
　　我笑笑，你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但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他挑眉，看向廖晨，后者只是皱着眉毛不说话。
　　我递过一张名片。如果你想，去找我父亲。也许你们可以商量一下。这事我处理不来的。
　　他低头看一眼名片，然后迅速抬起头震惊似的看着我。你是他女儿？
　　我点下头。并不惊讶他的反应。
　　然后他竟然笑了。原来是这样，看来你真得不需要我的帮忙了。
　　不，我希望你能帮他。李林需要你。
　　他看着我，笑笑，你真是个很难捉摸的女人，和你父亲一样。然后就扬扬手中的名片，走了出去。

　　廖晨看着司空颉离开才淡淡的开口。韩然，你也休息吧。
　　说完他搂着怀里已显疲态的棉，准备离开。
　　我拉住棉的手。直直的看进她的眼睛，平静的说。棉，我要知道李林在那五年里去了哪里。
　　我曾决定好了不再追究那五年间的任何事，但见到今天这样的李林，我开始动摇。一开始我以为那五年是我们这段爱情中我该背负的伤痛。但是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他，当年为什么离开？是不是在我认为只有我在背负伤痛的同时他却承受着更大的痛苦？心中不住的鼓动，我想知道。我很想知道。
　　棉为难的看着我。我们以后再说吧，林林现在的事情……
　　我不会让他有事的。我坚定的看着她。我要知道。
　　她叹口气。韩然，她轻轻拭去颊边残留的泪水。林林不让我说的，但我想告诉你。她轻轻坐在我身边抓住我的手。不过，我要先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心中的预感好像得到了验证。嘴唇禁不住颤抖起来。
　　我直了直腰，深吸一口气。你说。
　　是五年前的那场车祸……
　　瞬间我的心跌至冰点。是那件事……
　　林林不想你知道，所以拜托主治医生向外声称只是外伤，事实是……是骨神经损伤，他几乎瘫痪，那天我在他床边哭了整整一夜，他很平静。只说了一句话，别跟韩然说。然后眼睛就一直盯着黑漆漆的玻璃不再说话。
　　那天他是勉强由我搀扶才能走过那条走廊的，本来我打算让他直接出国接受治疗的，但林林坚持要回家一次，他说……如果你不见他一面会一直等在那的。他不想这样。
　　所以他才说那些话？所以才做了哪些事情？！！我激动地站起来！为什么！我是那么不值得信任的人吗？遇到这样的事情对于我，他就只有这一种解决方法吗！我……真的就这么没有用吗？我无力的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住头。为什么……
　　韩然，林林这五年来在澳洲很努力的在做复健……真的很努力。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不想你看见他那种无力的样子。也不想让你自责。他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他爱你才要救你的，这不是筹码，也不能是。她的眼睛又充斥着晶莹的泪水。刚到澳洲的时候他甚至站不起来，不与别人讲话，只是呆呆的望着海发呆，坚持住在医院里，不回家，不见我们。然后一个人把每天定额的五小时复健硬生生延长到十二个钟头。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站起来，每次我见到他，他总是穿着湿透的T恤还在咬牙硬撑。然后累倒晕倒的时候才会喃喃地说，丫头。我很心疼他，他那种狼狈的样子连我们都不忍心，更何况是你……他只有一个时候会露出可以被人称为笑容的表情——就是在看见你照片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情，就算是我和廖晨也没办法了解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如果他站不起来，可能……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静静的听着，心疼着，那样的五年，没有我的五年。
　　我体会过没有李林的五年，那样绝望的时间，那样死灰般的日子。
　　突然想起李林跟我说的话。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胸口就止不住的剧痛起来。
　　我该在他身边的。
　　我在心底对自己发誓，这一次，至少这一次，我不会让李林再背负两个人的伤痛。
　　棉深深地看着我，别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增添多余的烦恼。不值得。
　　我懂，这只会让我更爱他。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保证。
　　送走他们我拨了爸爸的电话。爸，我……忍了好久的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然然，有个叫司空颉的律师在我这里，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说过你想要得东西我一定会给你的。别难过了好不好？
　　谢谢，爸，谢谢……我想在这边住两天，可以吗？
　　只要你开心就好。
　　切断电话，我想起李林跟我说的话。
　　我要你快乐。
　　我突然嘲讽的笑。韩然，你是什么东西！你的快乐值几个钱？竟然让这么多人为了你一次一次的伤心，奔波，哭泣。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家的人为李林四处奔走，我只是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李林昨天还躺的床上，数着他离开我时间。我知道爸爸一定会让他没事的。
　　我能做的只有等他回来，然后告诉他。我好爱他。爱到可以放弃坚持，放弃仇恨，放弃全世界。
　　爸爸来看我，我还是那样没有魂的样子。我真的不想让他担心的，但几次想做出笑容的样子都提不起力气。
　　他只是坐在我的床边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