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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1 若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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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第一次见到温芜,当然不会是在温芜以为的雪原密林中,他们的初见,其实说起来并不是相互的,只是其中的一方默默地种下了情根罢了。
那时候,林湛还不似现在这样,从前的他是个飞扬跋扈以至不可一世的少年。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落地便金贵无比,相府唯一的小公子,当今皇后林雅容最宠爱的小侄子,就连皇帝陛下也对他的任性无可奈何。这个小祖宗脾气上来天王老子也不让,但反而是这种极具领导气质的脾气,让他颇得皇帝陛下的器重与宠爱,也让小祖宗林湛在从小便一起玩的各位小皇子中十分混得开,尤其是太子殿下白祁和七殿下白渊,这两个人一个是储君一个是嫡子,一个与他臭味相投一个与他血脉相连,三个人小时候简直像穿着一条裤衩一样热络。
林家虽然家族中大部分是文官,但是历来崇尚兵法,譬如皇后林雅容就心有乾坤,曾经以一局棋四两拨千斤破解了萦绕在皇帝心中一个绕不开的兵阵。林湛出自林家,在兵法上的造诣其实已经有超过其姑母的趋势,在年少轻狂的年纪,被周围的人一夸赞,难免忘乎所以自以为是,可是父亲断言他的性子若是未经磨难去参军纯粹是个祸害,而向来宠他的姑母也是笑着对他摇摇头让他长大些再去,可是林湛却真的再也等不及了。
他便留了封绞尽脑汁憋出来的并不长的信,离家去了蓟北从军。
他那时仍是以为,凭他林湛的本领,即便不依靠林家的背景,也能够为国争光;也仍以为,这世上的敌人都与兵书上说的一样,只需要他下个命令就可以杀光敌军、勒石记功。所以当他被分派往渔阳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有一瞬间的澎湃的,因为再过不久,他就可以立下不世的战功,满载荣耀归朝。
可是,他其实真的错了。
在渔阳呆了近三个月,他已经受够了这里的一切,吃苦倒还能接受,他林湛虽是世家子却绝不怕吃苦;条件艰苦也不必说,他年纪再小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军队能跟外面一样。真正让林湛觉得委屈的是在军队中他因为年纪小而被大兵欺负。他从小习剑术,而此时的品阶却只能用长矛,再多的技巧难免力不从心,比不得真刀实枪从敌军阵前浴血而出的老兵。
这一日,林湛或许一生都会记得。他早晨起来被派去驻军地附近的村子里打水,水桶在差不多已经回到军营的地方不小心被同行的小兵给打翻了,他以为这小兵能在回到军营后为他向长官说明这场意外以获得原谅,但林湛不知道的是,他从小生活的金陵帝都雨水丰沛,而这边关的渔阳,在别的季节都还好,尤其是在这泛着倒春寒的春日里,说滴水贵如油真是半点都不夸张。自然,这小兵不愿意担起这样并不小的罪名,一切都成了林湛的推卸责任之词。
被磨炼了三个月,林湛早已被搞的没了脾气,长官的命令得听,前辈的吩咐得做,否则他就只有挨打受饿的份儿。
林湛怀着满肚子的委屈被罚站在营寨门口一整日,双手伴着那打翻了一半的两桶水。因为他年纪最小又除了一些纸上谈兵的道理没什么真正拿得出手的本领,这样的人在军营是不会得到尊敬的,反而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他昨日两顿饭都被罚掉,在春日初始依旧凛冽的寒风中,林湛很艰难地提起了桶,颤颤巍巍在营前站着。
半日过后,林湛瘦小的身躯终于支持不住两半桶水的重量,他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但此刻军营里正忙着迎接一位大人物的巡视,完全没有人记得或者说愿意在百忙之中管一管这个晕倒的少年。
这个大人物,确然不假,他便是统领北境边防的蓟北王爷。今儿王爷似乎兴致不错,还带上了唯一的女儿,蓟北王的郡主,自然就是温芜,只是她此时尚未面见先帝,也就没有封号,称作蓟北郡主。
小郡主同父王一起在军营四处转着,小孩子喜欢到处乱跑,于是郡主就顺利看到了倒在一滩水渍上的小兵。温芜她,一直是个善心的好姑娘,又尤其是看到一个长得如此标致的少年落难,自然就被勾起了同情心。她提起襦裙长长的裙边,跑到这个小兵的身边,蓟北王受爱女影响也随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林湛在短时间内成了焦点。
“父王,您看这个小哥哥晕倒了,他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啊?”小郡主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罗将军,这怎么回事?”蓟北王发问道。
“回王爷,这小子不守规矩,按军规惩处而已,王爷郡主请放心,末将立即让人把他拖走。”这个罗将军明显会错意,随即就要叫人来清理林湛晕倒的位置,却被温芜的同情心止住了,因为小郡主此时已经把躺在地上的林湛给摇醒了。
“呃……”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的林湛一声闷哼,映入他眼帘的终于不再是凶恶的长官,而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也难得地没有嘲笑他反而是满目的同情,他虽然一向讨厌被人同情,但此时却觉得,她同情的眼神似乎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暂时可以忘记这么久以来承受的委屈与痛苦。
“大胆!王爷架前竟敢无礼,快跪下!”长官的一声吼让林湛条件反射似的动了起来,却动得很慢,似乎正在找寻一个可以跪得舒服一点的位置。
林湛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他努力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来跪下的同时,那个娇俏的小姑娘对着被称为“王爷”男人的耳旁说了几句悄悄话,再之后,他疲惫不堪的身躯便被小姑娘那双柔软的小手扶了起来,伴着她的,还有一个甜甜的笑,那笑容,真真切切暖到了他心里。
他那时对她的记忆到此刻已然结束,在他的印象中,他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随着父王离去。她并未回头看他,仿佛他只是她今日外出过程中一个小到不起眼的插曲,甚至第二日醒来记忆中还是否有他都已是未知,而他却难以忘怀在那样的环境下给他温暖的小姑娘。
她走之后,他努力了很久终于在一位消息灵通的老兵那里得知那个小姑娘便是蓟北王府的小郡主,她的名字叫做温芜。温芜,温芜,连这个简单的名字念在他口中也是满满的暖意。
林湛已然明白,凭他此时的阅历与本领,着实不应该再在军营呆下去。倒不是说半途而废失望而归,只是他终于开始坚定地相信,在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真才实学之时,任何的尊重与夸赞都难免会蒙上父辈的光辉,他人生的前十几年吃到了这种感觉,在皇子王孙中自得了许多年后却在渔阳受了大挫,这场经历除了让他记下了温芜的名字,更重要的是,林湛真正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值得尊敬的军人。已经到了他回金陵去的时间了,他需要回去,在父亲的教导下逐渐成熟。
统领千军万马的镇远将军林湛,在多年后仍然记得年少轻狂时独自在渔阳从军时或惨痛或难得的经历,记得那场给他震撼的从军行,更记得那个唯一给过他一丝温暖的温芜小郡主。
时光已在一个人的无限惦念与另一人的浑然不觉中静静走过了十二年,这就是这场感情从未开始时就不公平的地方。
那一年,林湛13岁,温芜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