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格里拉》jadetree

9、新年

　　沧海为关节炎的研究找到了一个活试验品—巴力阿爷。阿爷的关节炎有十几年了。年轻时膝关节受伤，就此落下了毛病。几十年来好好坏坏，没能根治。随着年龄的增大，变得越来越严重。这一两年来更是坏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发起病来，疼痛难忍。有时只能卧床。沧海目前尚在“认识病症”阶段，并没有什麽有效的方法。阿爷由着他摆弄，反正也坏不到哪去了，这双老腿就给这孩子玩吧。

　　杨念为了支持沧海的研究，将父亲送的医药箱贡献出来做专门用途。这药箱是杨念的父亲亲手所做，临上高原之前交给杨念。杨念和父亲感情深厚。她三岁时被父亲接到身边，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五年之后和才妈妈弟弟重聚，父亲对母亲愧疚和思念，将其转化成情感，五年来全部倾注到她身上。即便后来有了弟弟妹妹，杨念一直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

　　杨念的药箱比一般的大些，共有三层。第一层嵌在药箱最上层，有三十个格子，可以分放不同的药品。将第一层取出，才可见第二层。第二层不分格段，杨念在里面放了些纱布，绷带，消毒水等外用药品。最下面的第三层是个暗层。一扇小门从侧面打开，她把沧海的笔记放在了里面。

　　杨念并非对专业毫不上心。她近日来对草药着迷。看了一遍沧海带来的《中医草药简介》之后，天天吵着要沧海陪她去找草药。沧海笑侃她是未来的草原女药仙。

　　和其他民族一样，新年是栗坝人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日子一进入十二月，栗坝人就进入了新年的准备之中。祭拜天地，杀牛宰羊，唱歌跳舞。杨念他们错过了秋天的赛马大会，对于他们来说，新年就成了来到三山牧场以来的第一个盛大节日。

　　来牧区几个月之后，几个小医生的努力工作，换得大家的肯定。杨年他们如愿以偿的过起真正的牧民生活。刚进入旧历十二月，四个年轻人将医帐搬进了聚集区，一边行医，一边和大家一起准备过年。新年将至，看病的人大大地减少，仿佛喜庆来临，驱走了病痛。

　　阿布忙完最后一趟运货，留在家中过年。他借口给沧海他们当翻译，赖在医帐里不去干活。沧海和顾平留守医帐，有阿布作伴，进行男人之间的话题。什么如何猎羚羊啦，什么如何扒牛皮啦，什么样的刀是好刀啦。杨念和乐滢不想介入血淋淋的话题。既然医帐里没什么事，她们溜的不见人影。

　　在牧区，准备过年的工作十分繁杂，牧民们各有各的活计，每日里忙碌而有秩序。两个女孩子好奇心重，东瞧西逛，好不开心。遗憾的是少了翻译，阿布是指望不上，就连突赞也不见影子。她俩的栗坝语实在不灵光，每日里咿咿呀呀，鸡同鸭讲。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是德吉，可他太忙了，布置佛堂，计算经幡，到丘木仓安排戏班，哪一样少得了他。德吉只好把两个女孩子交给自己老婆。不指望他们帮上啥忙，只希望别影响其他人。经过几天相处，杨念和乐滢的手语有了长足的进步，与阿妈比比划划，基本上可以交流。

　　清晨的第一件工作是挤奶。乐滢很喜欢这件工作，每日里迎着太阳在羊圈里左扑右窜。杨念的一天也从这吓得东躲西藏，咩咩乱叫的羊群开始了。挤羊奶不是件容易的活。光说用手抓住母羊的几个大□□，就非一日之工。几天以来，杨念只是小工，拎着桶，候在一边。等乐滢挤满一桶，她拎走，再递上空桶。除此以外，她是乐滢广播站的唯一听众。

　　“你，怎回事。别人都让我挤，你为什么摸都摸不得？装清纯是吧？”

　　“哎，女人不要难为女人好吗？”

　　“不好！ 你好像有乳腺增生。”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挤了你两次。嘿嘿！ 得罪！得罪！”

　　“下垂的很严重啊，要注意保养。”

　　… …

　　早饭过后，阿妈要准备肉食。草原牧民的饮食以肉食为主。粮为副。没有蔬菜和水果。主妇们每日都要准备大量的肉食。

　　每年的秋季的八九月份是宰杀的季节。因为那个时候水草丰美，牛羊个个膘肥体壮。加之气候干燥，这个时候宰杀的牛羊肉不易腐烂。另外，秋季也是农区的庄稼收割的季节。牧民们拿皮毛和一部分的肉类到集市上换取粮食，另一部分肉封存起来，作冬储食品。

　　新年之前，大伙把秋天宰杀的肉取出，加工一些得别的食品。血肠就是其中之一。在细牛肠里灌上牛血和炒面，在粗牛肠里灌上绞碎的牛肉，牛油，肚子和炒面。吃的时候下锅炖，非常鲜美。还有肉冻，和杨念家乡的肉皮冻类似，只是这里用牛蹄熬。厨房里的伙计杨念比乐滢上手。换得乐滢做小工。炸“卡塞”让杨念大显身手。一团团的白面在她手里都被赋予灵性。变成了动物，鲜花，麦穗，辣椒… …

　　唯有一样活计德吉阿妈不用她俩帮忙。那就是打茶油。奶茶是栗坝人每日必不可少的饮品。到了新年，妇女们更要做出上好的奶茶。奶茶用烧开的茶砖水加上茶油和牛奶在专门的桶中充分搅拌，然后加盐。在用金属制作的茶壶加热饮用。做奶茶的关键是打茶油。茶油从牛奶或羊奶中提炼。茶油舂子是木制的，由三部分组成：木舂，高及人胸，有近五分之一坐入土坑里。外围用牛皮箍箍紧。甲洛，一块比木舂内径略小的厚木板，上面掏有五个孔，中间的孔上固定着一根木棍。木盖，为保持内部洁净。茶油舂子虽大小不一，但一般都能装６０—８０斤奶，但只能打出茶油３—５斤。打茶油的劳作虽然单调、枯燥，却需技巧，很费体力。然而这项工作只能有女人来完成。

　　川夏家的奶茶可容不得别人插手。吃过午饭，阿妈把发酵好的鲜奶倒入舂子里，就可以开始了。打茶油时，两手握住木柄，用全身力气，压甲洛向下，触及桶底，然后松手，凭浮力将其托起。周而复始，反复近千次，油才从奶中分离，浮于表层。杨念力量不够。握住本柄，用尽全身的劲儿，才使甲洛晃晃悠悠地逛至桶底。没几下的功夫就累得脸色煞白。乐滢用蛮力，却将奶泼出许多。

　　看德吉阿妈打茶油，是一种享受，让人轻松自在。当手将甲洛压向桶底时，奶液在桶中哗哗的响声，阿妈全身用力，肌肉紧绷。等甲洛到了桶底，松开手，上身前倾，甲洛浮起时，阿妈直了腰，放松手臂、腰身，活动筋骨。然后甲洛又一次被压向桶底。阿妈面带微笑，劳作让她黝黑的面庞显出红晕，汗水晶莹。杨念坐在小板凳上，手捧茶碗，看的发呆。这才是她心中向往的草原生活，祥和快乐。

　　晚上，人们聚在德吉家中汇报工作。再由德吉安排下一步的事项。杨念他们吃着血肠和牛肉，喝着浓浓的奶茶，听阿布细致的讲解，感受牧人的快乐。四个人把他们的新年特供都拿出来与大家分享—大米，糯米，花生，瓜子 … … 。阿妈招呼大家品尝杨念的手艺，今天她用大米和糯米做了羊肉饭，牧民们大都没吃过大米，杨念做的晚饭很受欢迎。

　　“再过几天，新酒出炉，就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德吉十分满意今年的各项安排。 “几个年轻汉人娃娃看看我们栗坝人怎么过年。看看大戏，跳跳舞，唱唱歌，好玩着嘞。就让阿布和突赞陪你们。有要求找我。”

　　“对了，这几天怎么不见突赞？”顾平问。

　　“他去做酒了。”

　　“突赞会酿酒？！ 没听这小子说过。”

　　“他，不会，只是，出力。普仁，会。”阿布解释。

　　“这么好玩，怎么不叫我去试试？”顾平一拳打在阿布身上。

　　“对呀，阿爸。今年，该让，他们，试试，明年，沧海，没，机会了。”阿布说。

　　“我为什么明年没机会了？”沧海不解。

　　“你，明年，结婚，没，机会了。”阿布说。

　　“我们栗坝人认为，酒是佛祖赐予我们的圣洁之泉。男人喝了它，会产生无穷的力量，过人的胆识。女人喝了它，可以生育很多儿女。所以只能由没结婚的男孩子来做，否则酒就不圣洁，不灵了。”德吉解释。

　　“噢… … ”顾平和乐滢夸张地对沧海和杨念拼命点头。

　　“可没结婚不一定表示没，没，没成人啊。” 乐滢的脑袋瓜子长的和别人不同。

　　“这是可马虎不得，”德吉说，“欺骗族人，天神会将罪的 。”

　　乐滢眯着眼斜视顾平，“有人心虚噢。”

　　“又拿我开心。”顾平用白眼瞪回去。

　　大年二十八，各家各户进行最后几件新年的准备工作。女人们打扫灶房，粉刷院落。男人们挂经幡。杨念他们不信佛，不好参与。都挤在医帐中找事做。

　　“过年真是不一样，羊□□都特别香。这些天无论在哪，都闻见一股羊□□味儿。”顾平坐在门口提着鼻子说。

　　“我也是。”沧海边收药箱边说。

　　杨念抬头看看乐滢，没敢说话。这些天来乐滢挤奶工作的副效益便是-- 随处羊奶飘香。她身上溅得全是羊奶，整个人闻起来就像一只奶羊。乐滢慢慢抬起头，“沧海，你也这麽过分。”说罢起身走到门口，踢了顾平一脚，走出帐外。

　　“你们不干活，还取笑人家，太过分了。”杨念也板起脸，起身欲追。

　　“呦，我不是故意的。”顾平看看杨念，“我，我，我去道歉。”说罢走出帐子。

　　沧海走到杨念身边坐下，“这几天累不累？”

　　“不累，这才是生活。”杨念把几瓶葡萄糖液收好。

　　“沧海，再帮我做些药膏吧。上次做的他们都说好。这次我想用牛油试试。万一凡士林没有了，我一样可以做出药膏来。” 沧海侧目，“上次做的那十几瓶都发完了？我老婆可以嘛。真要当药仙了。”

　　“我棒吧。”

　　“那当然，就是我牺牲太大。”上次做防冻药膏，沧海的两只手被烫得通红，他笑骂杨念“谋杀亲夫”。“走吧。”沧海起身拉起杨念。说归说，为她做事，他还是义不容辞的。

　　帐帘被掀起一角，阿布抱着个大包袱冲击来。“沧海，搞到，看看，怎样。这，上等，货色。”

　　“阿布。”沧海对阿布使个眼色，转身对杨念说，“小念，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看来它们之间有着什么秘密，既然沧海不希望她知道，她还是不知道的好。杨念不介意。“你和阿布忙吧，我自己来。”她侧身走出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