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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酒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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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赞结束了二十多天的酿酒工作,终于得以休息。酿酒是个重体力活,并非人人愿意做。
首先,将麦子用水煮。为了让麦子受热均匀,要边煮边搅拌。煮麦子用锅的直径足有两米,深有一米。人站在锅边,热气薰着,用大木棍将麦子上下翻动,不能停手。浸了水的麦子很重,加上热气的熏蒸,很耗体力。麦子煮好,在普仁的指导下下酒曲。这就是技术活了。下酒曲的时间必须掌握好,不得太早,也不得太晚。如果太早,做出来的酒发苦,如果太晚,发酵时间不够,也出不来好酒。发酵之后的麦子,经水过滤,酒就出来了。新年期间,需要大量的酒。突攒和另外两个男孩子昼夜轮班工作,二十多天没有离开酿酒房。由于酒精的长期熏染,突赞的脸上呈现出非同一般的潮红。
乐滢第一个看见突赞,笑着大声打招呼。“处男,酒做完了?”
“你叫我吗?”突赞略带醉意。“叫我什么?”
“处男啊… … 就是说你好。”乐滢刚被取笑,这会儿找着了一个垫背的。
“乐滢。”杨念站在不远处,不敢相信白乐滢在青天白日里开这种玩笑。突赞不解,站在那儿红着一张脸,很有点傻小子的样子。杨念跑过去,实在忍不住,抱住乐滢,笑在一处。“别笑了。”顾平替突赞不平。这女孩子们都怎么了。一句也说不得,还得由着她们满嘴胡嘞嘞。
“又没说你。”乐滢扭头对着顾平。顾平气结,转身离开。
“哎… … ”乐滢追上去。
突赞被笑得发毛,转身走开。他很不喜欢被人取笑。
“我不笑了,你别生气。”
突赞不停步。杨念有点慌。“突赞,对不起。”她道歉。突赞终于停下脚步。
“如果你现在不忙,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突赞回身,对杨念点点头。
杨念和白乐滢的帐篷里。
一口锅架在地火上,里面是牛油和切碎的草药-康复力。康复力对淤血,骨折,软组织挫伤十分有效,还有一定的抗发炎作用。杨念想在巴力阿爷的腿上试试。
自从上次骑马以后,杨念第一次见突赞,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觉得他长高了些。真是个没发育全的孩子呢。
杨念一边用木棍在锅里搅拌,一边找话题说。
“酿酒很好玩吗?”
“很累,不好玩。”突赞老实回答。他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这会儿看上去有点害羞的味道。“活不能停。饿极了就吃酥饼,没有肉。酿酒房里不能带油星儿。累极了就睡,可好像刚一睡下又被叫起来。起来再干。有几次,在大锅边上,干着干着我就倒下去睡着了。旺姆说我是醉倒的,不是累倒的。”慢慢的说出几天的劳累,有人听,突赞觉得被人关心,舒服多了。
“真的好辛苦。”
“那你就多喝几碗我做的酒。”
“我不会喝酒,一喝就上头。严重的时候身子都是红的,沧海说我像只煮熟的大虾。”
突赞不知道煮熟的大虾什么样子。“我们的酒不醉人。喝了浑身都是劲儿。”
“那你还醉倒在大锅边上?”
“被酒蒸了二十多天,你试试?”
“我可没那个造化,不是只有处男才… … ”杨念捂住嘴,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突赞再一次从杨念的嘴里听见这个词。忍不住问,“什么是处男?”
杨念说不出口,脸也红了。 “我以后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算了。”
杨念用肘撑住腿,手支着头。手指在头的两边揉耳朵。 “我保证以后告诉你。”
突赞看了看锅里的油膏,打破沉默。“你让我帮你干什么?看着锅吗?”
“呦,应该可以了。”杨念跳起来,取出一个大玻璃瓶,用纱布罩在口上,让突赞拿住。她将锅中煮化的牛油混着康复力到进瓶口上的纱布内。“你帮我把纱布里的软膏挤到瓶子里。我得继续搅合,让他们充分融合。”突赞抓住纱布,开始挤软膏。
“小心,烫。”杨念大叫,“对不起,我忘了提醒你。”
“不烫。”突赞低着头,手不松劲儿。软膏从他的手掌和指缝中溢出,缓缓地滴入瓶中。
杨念见突赞一脸平和,“你真的不怕烫阿,上次把沧海烫得直叫。”突赞咧嘴,笑了。
锅中的热油混着草药,一次次的倒入纱布。随着褐色的膏体一滴一滴的流入瓶中,突赞的一双大手变得比他的脸还要红。
除夕夜,人们盛装而出。 全牧场的人一起,点起一层楼高的篝火。美酒,美食,歌舞,欢笑。
大年初一,背水比赛是第一项活动。栗坝人相信,初一早上从河里背回的第一桶水,是天神赐予的吉祥之水。酒为圣洁之泉,由男人酿制。这吉祥之水,就得靠女人背。后来演变成游戏,以家庭为单位的背水比赛。天蒙蒙亮,身着五彩服装的女人们在帐篷外一字排开。男人们也着起节日的盛装站在一边,给各自的女人加油打气。由于河水上冻,要先用铁杵将河面凿开才可汲水。背水的女人们明艳的身影和欢快的笑声洒满河边和草坡。各家帐前,棚顶,院前,屋后,经幡高挂。黄红蓝白绿五色经幡,迎风飞扬。人们吃完用吉祥之水做的新年第一顿饭,就忙着祭拜佛祖。然后出门拜年,互赠祝福。
早饭之后,巴力阿爷和阿姆被自己的儿子们接走,特地留下突赞,让他陪四个人好好过节。下午,六个年轻人准备去看戏。
沧海从帐篷里走出,一眼看见牵着山风等在那儿的突赞。他依然一身旧皮袄,半新不旧的黑色中衣,腰上一条黑色的腰带。脚上的皮鞋使他身上唯一一件新东西。好是好,可惜看上去有点突兀。平心而论,沧海挺喜欢突赞。他不像阿布结交广泛,积极热诚。但是他肯做事,任何事情交带给他,他都极认真地去办,称得上是值得信赖的人。可从骑马事件后的一个多月,沧海见到突赞老是有点不大自然。他不认为突赞会成为他和杨念之间的问题,但是即便再笃信,情绪往往也不受控制。两天前,沧海和阿布说完话,赶去帮杨念熬药膏,从帐外看到的一幕让他几乎没有心情过年。突赞低着头,满面通红。杨念呆呆得看着他,脸也涨红。帐子里诡异的安静… …
沧海愣神的功夫,乐滢和杨念从后面跑上来,迎着突赞走过去。
“走吧,阿布和顾平,先去占座位了。” 突赞说罢,转身带路。
杨念撇下乐滢追上突赞。 “突赞,你的手没事吧?”
突赞回头,对杨念笑笑。
沧海见到这一幕,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只见到他俩都在笑,杨念笑得很温柔,突赞笑得很暧昧。对,就是“暧昧”。沧海终于找对了词来形容他俩最近的关系。他心情差到极点。
“快点,沧海。”乐滢呼叫。前面的两个人也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这句是实话。“可能是刚才吃坏了肚子。”这句不老实。
杨念跑回来,用手试了试沧海的体温。“你的脸色的确不好。”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乐滢,你和突赞快走吧,别迟了。我陪他。”
乐滢和突赞问了几句关心的话,就离开了。
“你回帐篷了躺会儿,我去给你倒碗奶茶。”
杨念转身离去,沧海盯住她的背影。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杨念盼看戏盼了很久。面对她的关心,沧海感到歉疚。远处传来一阵笑声,乐滢和突赞骑在山风的背上跑远了。
“小念,”他接过茶碗,“没看成戏,失望了吧。”
“戏年年唱,以后有的是机会。”杨念没往心里去。
沧海用手摸摸她的头。回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包袱。他越来越在意她了,由从前的理所当然,变成了现在的患得患失。看来他是真的病了。
“生日快乐!小念。”
“啊?今天我生日吗?”
“农历的,今天是正月初八,正赶上栗坝人的新年。就今天庆祝吧。”
杨念打开包袱,里面一条狐狸毛围巾。火红的颜色惊的杨念睁大了眼睛。 “老天爷,太漂亮了。”
“原想晚上送给你的。”这是真心话。
“哪来的?”
“阿布给搞的。” 沧海替她围上。红红的围巾配上杨念白皙的面庞,煞是好看。
“噢,那天你俩神神秘秘的,就是这个吧。哇,太舒服了。沧海,你今天根本没吃坏肚子,是希望只有我们俩个在一起吧?”
沧海点头。眼角露出笑意。应该算是的。
杨念扑进沧海怀里,在他脸上重重的一啄。沧海顺势揽住她,紧紧抱住不放手。
是的,不放手。他周沧海对杨念,这一辈子都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