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香格里拉》jadetree

4、格本突赞

　　格本突赞今夜失眠了。自从阿妈去世，这是他第一次失眠。

　　突赞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晶莹透亮的皮肤，红润的嘴唇，漆黑的秀发，在突赞眼中，杨念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丰满又健康，美好的象雪山中走出来的仙女。突赞闭上眼睛，那女孩子就在她面前对他笑。“你好，我叫杨念。”她的声音清脆，是融化的冰水在流动，她的手握上去软软的，是羊脂膏。她的眼睛里闪着光，是阳光下跳跃的清河水。

　　突赞被这个女孩子搅得躺不稳，睡不着。杨念这个名字，反复的在她脑子里响。她盯着他看，她对他笑，她的脸红红的。她的身边总跟着个男孩子，两人看上去很亲密。是情人？这个念头让突赞吓了一跳。嚯的坐起来。讪笑。这么好的女孩子，和你突赞有什么关系？突赞从地毯上爬起来，看看熟睡中的阿爷，阿姆，披上衣服，蹑手蹑脚走出毡房。向马厩走去。

　　三天前，巴力阿爷领了德吉来，要他帮忙接待几个从北边来的汉人。很重要的原因，是突赞会说几句汉话。

　　近二十年来，三山牧场一带来过两拨汉人，都没能常驻。一拨有十来个人，主张种粮种菜，热热闹闹两年，地里什么也没生出来，人病倒了一半。陆续都撤了。后来来过一位老师，他就是阿布和突赞的汉语老师。他在一百多公里外的丘木仓办了一所小学校。 5 年的时间，教出了大约20几个孩子。后来听说家中有事，去了就没再回来。这位老师受到了牧民不错的待遇，虽然大多数牧民并不认为识的几个字比打猎，放马的本领更有用处。一少部分对汉人持期待态度的牧人，都记得这位老师的好处。

　　栗坝族，读过书的人不多，会汉语的更寥寥无几。德吉年轻的时候，负责牛羊买卖，出远门的机会多，会上几句汉语，现在是牧场的头人，八面威风。阿布会汉语，又学了开汽车，在三山也算得上一等一的人物。突赞只读了四年书，阿妈去世，他成了孤儿，便辍了学。10岁起，和大人们一起放牧，打猎，也参与部落之间的角斗。六`七年的时间，长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小伙子。

　　阿爷家的马厩里只有三匹马。拓头个头最大，12 岁，正值壮年。是家中最重要的成员。10 岁的青云是拓头的妻子。为它孕育了许多孩子。这些孩子们都散落在丘木仓一带各大草场。

　　多年前，巴力阿爷以养马，贩马为生。如今年纪大了，身上的病痛多，就把养马的手艺和生意传给了儿子们。突赞是阿爷的养子，三年前住进阿爷家，正是阿爷退休的时候。老夫妻俩留下拓头和青云，以及他们的小儿子。阿爷曾笑侃，“马儿一家三口，我们也一家三口。”

　　这几年来，阿爷虽不养马，马经可没丢。突赞耳熏目染，加之他人又聪明，养马的本事学得了七七八八。家中的三匹马都被突赞打理得格外精壮。有些人说阿爷不该教他养马。像这样一门本事，在草原上一辈子享用不尽。阿爷心肠好，可怜他是个孤儿，也确实喜欢这个儿子。也有些人游说突赞自立门户，守着赚家业的本事不用，傻了不成。突赞只以微笑回应。阿爷阿姆还活着，他会陪在老人身边。等有一天，老人离开，阿爷的儿子们或许需要他帮忙。即便不需要，这一身本领，终会派上用处。突赞懂得之恩图报的道理。

　　家中的第三匹马，儿马- 山风，是突赞的，今年只有四岁。周身上下红得发黑。鼻头一嘬白毛，长相让人发笑。山风是突赞最亲密的伙伴。突赞每日除去在牧场干活，大部分时间都和山风在一起。山风年纪还小，干不来驮驮运运的工作，跟在突赞后边，等突赞忙完家里的活计，两个家伙就在草原上疯。突赞骑在山风的背上，既不用马鞍，也不用马缰。他只要一蹿上马背，它就带着突赞风样的冲出去。远远看去，人马合一，像一阵烟低低的掠过草原，很是好看。

　　人人都说今年秋天的赛马会，突赞和山风一定会拿第一。但突赞没有参加，像往年一样，他推说母亲的忌日，牵着山风进了牧场深处。母亲去世之后，孤儿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变得有点沉默，个性稳重，超出他的实际年龄。在众人面前，他不爱显头露脚。不愿抢了养父母一家人的风头。其实即便他出够了风头，吸引再多女孩子的目光，也不会有哪家人愿意把他们的女儿嫁给他。除了山风和他身上的衣物。他一无所有。无家无产，无牛无羊，没有毡房，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皮子都没有。 没有人愿意把他们的女儿嫁给他这样的穷小子。就算他马跑得快，识几个字，但牧场上艰苦的生活，绝非是赛赛马`读读书，就能把苦日子熬过去的。

　　突赞也想过自己的未来。娶一个女人，即便丑点，有残疾，都没关系。只要她不怕苦，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再给他生几个孩子。他就满足了。他一定会真心实意地爱她，对她好。

　　突赞走进马厩，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沙果，塞进山风嘴里。山风吃得不过瘾，用头拱拱突赞的手。突赞笑笑，张开双手。山风把头拱进突赞张开的双臂中，鼻子里重重的打了个大喷嚏。

　　“你也睡不着？”突赞斜着眼睛问。

　　山风仰起头，眨眨眼。

　　“别臭美了，人家有要好的人。”

　　山风双耳直立，双目圆睁。突赞笑出声来。

　　“别那样看我。” 突赞抓住山风的嘴，把它推向一边。

　　“咱俩出去跑跑？”突赞转身走出马厩。山风一跑一颠地跟在身后。

　　出得马厩，突赞飞跑。回头向山风道：“来追我。” 山风飞起四蹄，跟着突赞冲进月夜深沉的草原。

　　一弯新月，向一人一马撒下轻柔的光。草原深处，不时传来轻快的马蹄声和突赞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