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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沧海 ...

  •   周沧海静静地看着车外的风景,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

      这趟行程快接近3个月了。火车换长途汽车,再换到这敞篷车。周遭的环境,随着旅途舒适程度的一再降低,变得越来越原始,越来越蛮荒。在敞蓬车的车兜里一连颠簸20多天,周沧海早已过了初上高原的兴奋期。森林中的小鹿,不再有顽皮精灵的眼睛。薄雾环拥的湖水,不再有谜样的诗情画意。现在,面对着蓝天白云下一望无际的草原,他再也吟不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句子来了。

      周沧海随着颠簸的车子前后左右的摇摆,本来就白净、消瘦的脸上,更看不见一滴血色。 3个月没理过一次发,没洗过一次澡,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车子在高原的山上盘旋而行,海拔随地势高高低低。他耳鸣,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蜂鸣的声音吵得他一刻不得安宁。又长又黏的头发被高原的风吹起,重重的打在脸上,感觉象鞭子。虽不至于让他血流满面,但足以让本已干痛的脸,如刀割一般。

      沧海懒得用手去理。胃里如翻江倒海,浑身酸痛,加上已经散了架骨头。他已经无力和这一切抗争了。

      这种状态下,即使拥有再强的毅志力的人,也会感到疲惫不堪。周沧海不只是疲惫不堪,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从昨天起,他就觉得反胃,晚饭什么也没吃就和衣睡下了。也不是因为懒得脱衣,实在是因为各种蚊虫、跳蚤把他咬怕了。 第一次被咬,他还跳着,笑着,让她帮他抓。后来不抓了。抓不过来,也麻木了。

      周沧海回头看看杨念。 该是他照顾她的,可他竟然先自顾不暇了。

      杨念决定上西南高原,他想也没想就跟她来了。 他从没想过和她分开。以前都是她跟着他,这次这么大的事,竟是反过来。

      他是怎么对她说的来着? “老婆在哪,哪就是家。” 沧海闭上眼睛,自嘲的笑了一下。 这样的状况下,他竟还笑得出来。他总是这样的。只要心里一想起她,就什么不舒服都过去了。

      他四岁见到她,就和她玩在一起。上树摘槐花,他在上面摘,她在下面吃。钻防空洞,不是找不着出口,就是找不着家。 玩打仗,他当英雄,冲锋陷阵,她给他送炮弹。 藏猫猫,他把她藏在男厕所里。后来被谁家家长发现,害她哭了一鼻子,他更是挨了顿鸡毛掸子。 他也陪她玩儿女孩子的游戏。跳绳儿啦,扔包儿啦,拔根儿啦。拔根儿?这个他不行,好像就没赢过。

      后来,她成了姐姐。不能和他野。每天放学,他就和她一道回家。杨念忙里忙外的时候,他带着她的弟弟和妹妹玩儿,做功课。外带,试吃她做的饭。

      杨念做饭是一绝。他的口味硬是让她惯坏了,不但中午饭,甚至有时连晚饭也留在杨家吃。大年三十的饺子,也一定是要杨念包的。弟弟小恩都笑话过他俩, “一个吃东西嘴馋的,一个念书偷懒的。”上高中的时候,向她表白,也是说要一辈子吃她做的饭吧? 记得有一次,他听见自己妈对杨妈妈说,“咱家沧海,天天泡在你家,将来给你家做倒插门儿女婿吧。“ 大人们都笑,他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也没什么不好的。

      周沧海今天满二十岁。 他无论如可没想到,自己二十岁的生日竟会这样过。 颠簸了一天,而杨念竟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他不怪她。一点儿也不。她一定累坏了。女孩子,这一路上有更多的不便。 但她没一声抱怨。她从小就不爱抱怨。当年跟着他从黑漆漆的防空洞里爬出来,找不找回家的路。她不哭也不抱怨,只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沧海睁开眼,看着杨念。 她脸红红的,牙咬着嘴唇,用一只手揉着耳朵。对了,她害羞的时候,就会揉耳朵。 可这会儿,她害哪门子羞呐。沧海伸出手,掌心向上,放在杨念面前。杨念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就是爱了吧?什么也没有,没钱,没家,连前途都看不到。可有她在身边,心里就高兴。沧海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沧海医学院没有读完,全院停课。其实不只医学院,全国各大院校都停课了。 没有书念,也没有工作。到处都乱哄哄的。 家里爸妈的情绪也不对。哥哥从部队转业,也闲在家里生闷气。家里气氛诡异,他更多时间待在杨念家。

      她还是跟着他考了医学院,上了不到一年大学,只学得一点医学史,和理论。连药理学和病理学的基础都没碰到。

      她一点也不着急, “又不是我一个人没书读。”在沧海看来,这是她最大的优点—随遇而安,也是她最大的缺点—凡事都不十分上心。

      单从相貌上看,杨念是普普通通的女孩。眉眼清楚,不够亮丽,小鼻子小嘴的。中等偏高的身材,有点儿丰满,不象大多城里的女孩子瘦的弱不经风。但杨念生的极白,是个白里透红,健健康康的宝宝。看上去十分有活力。倒是沧海长得有点单薄,他高杨念半个头,骨架子不小,但有些清瘦。脸盘有几分棱角,眉毛细长,眉峰上挑,总能让人想起“精干”两个字。

      四个月前,学校推荐学生们到广大天地里大显身手。杨念在报名处指着地图上的西南高原说:“这儿,我要去这儿。一起去吧?” 他能说不吗?是要一起的。崭新的环境,崭新的事业,崭新的生活,都是和她一起。沧海心里激动着。

      全校自愿申请上西南高原的只有他俩。没有任何阻挠,批文很快就下来了。之后就是整理行装,向老师同学辞行,两人既紧张又兴奋。沧海把自己的随身物品精简再精简。经可能的带上医书。仅仅两年的医学院,他不敢保证自己是个合格的医生。杨念的麻烦更大。这些事情只有他操心。

      临行前,杨念的父母和他长谈了一次。他们信任他,他们把他们最心爱的女儿托付给了他。还有什么比相爱的人得到父母的祝福更让人幸福的。他内心澎湃,激动不已,向二位老人保证:爱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

      沧海抬手替杨念裹了裹大衣,看了一眼同车的另外两个伙伴。女孩白乐滢,护士学校的学生。只差一年就毕业了,比杨念大两岁。是个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大叫的主儿。顾平,大男孩儿一个。绝对的乐观主义者,凡事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和白乐滢凑到一起,两人就像铲子遇到锅子,乒乒乓乓的好不热闹。

      大家都是年轻人,又来自同一所城市。出发没多久,就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白乐滢很快就发现了杨念和沧海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常常逼他们招供。“是青梅竹马吧?”“你俩谁说了算?”“啥时候请大家喝喜酒?”沧海不卑不亢的回答,“等小念满二十岁,我们就结婚。给你们点儿时间攒份子钱。”

      “嗷……”此话题在众人的尖叫和起哄声中结束,谁知其中有没有几分酸酸的妒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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