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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天若有情天亦老(增改) ...

  •   潇潇春雨飘洒在江南名城申江,在城南有一幢精巧幽雅的花园洋房掩映在梧桐树绿荫中,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驶进了院门,在楼房前停下,司机先下来恭敬地打开后座的车门,一个三十出头雍容华贵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是行政院龚院长夫人陆嘉容,这儿是她娘家陆府。这时嘉容听见从楼里传出一阵优美而忧伤的钢琴声,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她走进大门,寻声来到客厅,一个年轻女子见她进来只用眼神略略示意一下,继续在弹着琴,她纤长的十指灵动如飞,琴音如行云流水,忽尔欢快激荡忽尔婉转缠绵然后又回到最初那美丽而哀愁的主题,她自己也深深沉浸其中。 嘉容几次想打断又忍住了,好容易等到一曲终了,嘉容道: “我说小妹,我们都忙得团团转,你还有闲情逸致弹琴?要去试婚纱了。”
      陆嘉仪抬起头道:“阿姐,你说这婚事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我心里好像一点都没有做新娘的那种感觉。”
      嘉容挽着她走到客厅靠窗的长沙发上坐下,笑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嘉仪斜睨了姐姐一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嘛,难道不是兴奋、激动、期待又有点紧张?说实话我们的感情远没有到那一步,我对他还不如当年对杰米。”
      嘉容莞尔一笑:“我说琴声怎么这么哀怨,原来在缅怀旧爱啊。”
      嘉仪眼望着窗外的烟雨,语气怅然:“如果有值得缅怀的旧爱也好啊,我和杰米也不过像大多数的校园情侣事过境迁也就彼此淡忘了,我难过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恋爱过,我是指那种铭心刻骨生死不渝的爱情。”
      嘉容拍拍妹妹的头:“到底是学文学的,小脑瓜里装着那么多罗曼蒂克的念头,我和你姐夫当初还不是见了几次面就结婚,没有你说的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恋爱,现在有儿有女不也过得挺好?女孩子再能干,终究也要嫁得好,结了婚你就成了第一夫人,荣华富贵,万众景仰,多少人梦寐以求呢。再说仰浩对你也是一心一意,我们提出的两个条件他一口就答应了,现在他皈依了基督教,还有他的离婚声明也已经登出来了。”她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递给妹妹。
      嘉仪接过报纸,只见在醒目的位置登着“郑仰浩启事”,上面写道:“近来对仰浩家事,多有来函质疑者,特此奉告如下:原配吴氏已与仰浩正式离婚,其他两氏,本无婚约,现在与仰浩脱离关系……”看到这里,她放下报纸,嘉容见她面有不豫之色,诧异道:“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阿姐,你不觉得这个人太冷酷无情吗,他的原配还可以说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可是后来那两位是他自己看中的吧?也这么绝情,将来我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难保他不会弃我如鄙履。”
      “我的小公主,她们怎么能跟你相比?”嘉容急忙道:“别说你是名门闺秀,才貌双全,就是我们陆家和龚家的财力势力明摆在那儿,他怎敢轻举妄动,你放心好了,如果他敢对你不好,我和念祖,还有嘉行,都不会轻饶他。”
      嘉仪默默地看着姐姐,对这门亲事,她显然比自己要热心得多,这也难怪,一旦和郑仰浩联姻,本就是财阀的龚家和陆家又多了一层权利的保障,而郑仰浩也能借助他们两家的势力和影响得到英美的支持,她十分清楚,郑仰浩追求她是政治因素远大于感情,可是放眼天下,除了他,有谁能给她第一夫人这顶桂冠呢,她自小就心高气傲,不甘平凡,那么这场婚姻也就值得一博吧,嘉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郑仰浩的官邸号称紫园,因坐落在东郊紫峦山下,取紫气东来之意,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金黄色的银杏树叶照进二楼嘉仪书房外的小客厅,显得分外安谧宁静,嘉仪舒适地斜倚在一张黑底银花的丝绒高背沙发,向对面的嘉容道:“阿姐,你别急着走,就在这儿吃晚饭吧,多陪我一会儿,这半年多我跟着仰浩四处跑,我们姐妹也难得有空坐下来聊天。”
      嘉容笑道:“我早就说过,你天生就是做第一夫人的料,现在可以充分施展你的社交本领和才华了,怎么样,胜任有余吧。”
      嘉仪双手枕在脑后,轻吁一口气:“我做他的外交助手兼翻译跟欧美人士打交道倒是没什么,最难缠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地方诸侯,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仰浩也真不容易,我看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耗在跟他们斗智斗力上,现在国家表面上是统一了,但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嘉容一抚额:“我想起来了,念祖跟我说萧成峰近日要来开会,他们在准备盛大的欢迎仪式呢。”
      “对,我今天请你来,也是为了商量这事,仰浩说,这些封疆大吏中,就是小萧对他最真诚,一年前武启奎他们闹联合政府,若不是小萧鼎力相助,他恐怕早就下野了,仰浩特地嘱咐我,这次小萧前来,不仅仅是官方场面要做得隆重漂亮,私下里我们家庭成员也要尽可能和他培养友情,搞好关系。”
      “这还不好办,我听念祖说,小萧年轻单纯,城府不深,凭我们几个还搞不定他吗?”
      嘉仪沉吟道:“我也听说他时髦洋派,跟嘉言嘉行他们一定合得来,对了,阿姐,你来帮我参谋一下,到时候我穿什么衣服好。”
      嘉容随她来到衣帽间,从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衣阵里拎出两件旗袍:“下午茶叙你就穿这珠灰的,正式晚宴可穿这宝蓝的。”
      嘉仪皱眉道:“会不会太老气了?人家可是年少翩翩呢,我穿这岂不像是长了一辈似的?”
      嘉容半开玩笑道:“若你跟着仰浩算,的确比他长了一辈,但此刻仰浩要竭力笼络他,自然是跟这个小家伙称兄道弟,平起平坐;小萧见过的美女还少吗,你就是穿得花红柳绿也不见得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你的优势是你聪明的头脑,还有你尊贵的身份,穿着越是含蓄低调越好。”

      嘉仪听从了姐姐的建议,果然穿了那件珠灰闪银色波纹的旗袍,配了西式的白金镶钻耳环和项链,揽镜自照,也觉得高雅大方。侍从来报说总统已经陪着萧总司令来了,于是她款款地走下楼来,大厅的长沙发上两个人均起身相迎,郑仰浩身材瘦长,面目清癯,因为不苟言笑,眼睛总显得高深莫测,此刻却是笑容可掬:“来来来,嘉仪,你不是早就想认识萧总司令吗,这就是成峰将军。”
      嘉仪也含笑地伸出手:“久仰大名,真是幸会。”在她想象中他少年得志,定是飞扬跳脱,却见他一袭银灰色调的长衫,丰神如玉,沉静儒雅,倒颇出乎意料。又觉得他很面熟,再一瞧,不由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嗨,皮特,原来是你,别来无恙啊?”
      见成峰怔忡,她提醒他:“你不记得了,一年多前我和我弟弟搭过你的顺风车呀。”
      成峰也想起来了,微笑道:“这么巧,真没想到原来是夫人,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不,那时的我还是个寻常百姓,应该说不识泰山的是我和嘉言,”嘉仪笑道,转向丈夫:“仰浩,你说巧不巧,那次我跟嘉言去北方游玩,嘉言开车从平关到京城,不想车子抛了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就要露宿在荒郊,嘉言只好半路拦车,没想到就拦了成峰的车,当时他自己开着车,后面坐了个军官,跟我们说他是京城什么飞马租车行的司机,嘉言信以为真,还跟我说没想到民间也有这么出众的人物,到了京城他真去车行找,人家说连皮特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我当时就觉得他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是个普通人,一路上过关卡总有士兵向车里敬礼,我们还以为那后座的军官级别不低,现在想来那其实是副官吧,真正的大官却被我们当成了司机。”
      郑仰浩也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既然你们以前就认识,那好极了,成峰的夫人过几天就来,目前她正在忙着雁北赈灾的事,脱不了身,等她来了,你好好陪她游玩,看看我们江南的名胜比之北地又是另一番风光。”他又微笑着对成峰道:“我希望我们不是一般的上司下属的关系,而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和兄弟,我已年近半百,精力大不如从前了,而你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现在国家先由我领导等打下了基础就交给你来接班,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合作愉快。”
      这番话让成峰觉得意外而又感动,他诚恳地道:“总统的美意我万不敢当,我才疏学浅,目前的高位已让我诚惶诚恐,难以胜任,我愿意竭诚辅助总统,为国效力。”

      龚公馆虽没有紫园的巍峨气派,但精致华丽犹有过之,龚念祖夫妇设家宴招待成峰,嘉仪和嘉行做陪。嘉行是陆家长子,现任的财政部长,他向成峰笑道:“今天是纯粹的家庭聚会,可惜嘉言去外地考察去了,他也爱好运动,一刻坐不住,听说你们已有一面之缘,他若来了一定非常高兴。”
      嘉容也道:“ 是啊,要不我们兄妹几个都聚齐了,对了,仰浩也有事不能来。”
      嘉行道:“他不来反而好,省得大家拘束,难以尽兴。”
      嘉仪微愠地睨他一眼,心中有一丝不悦,她知道自己哥哥跟丈夫互相看不顺眼,嘉行心高气傲,锋芒毕露,不如念祖圆滑,因而郑仰浩更信任和喜欢长袖善舞的龚念祖。
      成峰打量了一下,客厅富丽堂皇,都是西式布置,只是在显眼位置挂着四幅国画,似乎跟环境不大协调,他不由多看一眼,这一看,倒被吸引住了。他微笑着向主人道:“恕我眼拙,竟看不出这些画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嘉容存心要卖关子:“那你先说说,这画画得究竟如何?”
      “依我看相当不俗,虽然画的是普遍可见的梅兰竹菊四君子,但布局、立意都不凡,其中兰与竹尤其出色,兰的清姿雅韵和竹的凌云之势似能透纸而出。”
      嘉容笑逐颜开:“哟,听你说得这么好,莫非都没有缺点吗?”
      成峰沉吟道:“若论不足之处,可能画者年纪尚轻,笔力还不够凝练老辣,但可以看出其胸襟开阔,格调清新,我觉得这一点比笔力更难得。”
      一语未了,只见嘉容拍手道:“说得好,小妹,你的画终于有知音欣赏了。”
      成峰微吃一惊,没想到原来是嘉仪所作,忙道:“夫人请原谅,我是信口开河,班门弄斧了。”
      嘉仪微红了脸,心中由衷地欢喜,虽然以前也有人赞扬她的画,但总有奉承的成份,不若成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赞赏是发自内心,而且还那么中肯,让她大起知音之感:“哪里,我的习作能得行家品评,真是荣幸之至,我还不知道成峰爱好书画,还精于鉴赏,难怪人说你是周郎再世,也是名儒将呢。”
      嘉行在旁也笑道:“这下好了,成峰你不知道,自从嘉仪学画后老是拉着我们看画评画,非要我们说出好在哪里不可,我们几个又都不懂,都怕了她了;小妹,以后你的得意之作就留给成峰品题好了。”
      “岂敢岂敢,”成峰笑道:“我哪里算什么行家,不过是因喜欢收藏,略知皮毛而已,说起我错买假画的笑话也不少,有一次,我连着买进三幅石涛的山水,后来才知道都是仿的,只是仿得实在高明。”
      嘉容也道:“我也不知道成峰这么风雅,以前光听说你好玩好动,打球、跳舞、开飞机样样精通,还听说你曾骑摩托车一口气跑几百里,结果受了风寒生了一场病,还跟小孩子一样嘛。”嘉容只顾说,没看见念祖直向她使眼色,直到念祖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住了口。念祖笑道:“大家请入席吧,成峰,我知道这几天你天天赴宴,一定倒了胃口,我特地叫厨师准备了清淡的西餐。”
      晚餐后不久,嘉行先送成峰回他下塌的宾馆。
      龚念祖一向惧内,这次却忍不住埋怨太太道:“你今天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为什么提起小萧的伤心事?”
      嘉容不服道:“我说什么了?他少年得志,应有尽有,能有什么伤心事?我只听过什么‘一见小萧终身误’,只有他叫别人伤心吧。”
      龚念祖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萧风流是不假,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自从他爱上梁其雍的三小姐后就转了性,专情得很,他们分手也有几年了,他一直念念不忘,去年梁小姐去美国,他居然骑着摩托来回跑了几百里就是为了赶着送她,路上受了风寒不说,更主要是心情不好,失魂落魄地回来就得了伤寒,差点没命。你今天又提起,没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
      嘉容横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看你津津乐道的样子,是不是也想有样学样,找一个红颜知己?”
      龚念祖一愣,转而哭笑不得地向嘉仪诉苦:“小妹,你看你姐姐真会无中生有,冤枉好人哪,我就是有心想学,也得有人家的本钱啊,我既不翩翩又不年少,有谁会看中我呢?”
      嘉仪看着姐夫苦着脸捧着个大肚腩的滑稽模样,也忍不住好笑,她蓦地想起那次巧遇成峰,一路上他还和他们愉快地聊天,有说有笑,快到京城,他忽然沉默起来,他们本来是要去城西的国际饭店,但到了城东他把车停在一座深宅大院旁,说是请他们稍侯,他要下去抽一支烟。她有些好奇地隔着车窗向外看去,只见一缕轻烟在他指间缭绕,他的人却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个宅院,当时外面正下着濛濛细雨他却浑然不觉,他清俊的侧影有着无限的落寞,即使她这个路人看了也不免恻然,算起来那时该是他刚刚进驻京城,伊人还在,可却是咫尺天涯,中间隔着有形和无形的高墙。当时她就直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没想到是这么荡气回肠。
      与此同时,郑仰浩正跟他的军师、心腹智囊顾怀明在紫园的书房密谈,顾怀明本是郑仰浩同窗好友,多年来一直跟随郑仰浩鞍前马后,运筹帷幄,因他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人称“赛孔明”,郑仰浩对他言听计从,甚为倚重。
      郑仰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来,怀明,尝尝看,今年的龙井似比往年更为香醇。”
      顾怀明微笑道:“茶不醉人人自醉,那是因为总统的心境与往年不同了。”
      郑仰浩长长吁出一口气,“说的是啊,如今天下初定,我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一年前你提出以军事解决中原,政治解决西南,以外交解决雁北的决策,现在我们基本上都实现了,武启奎已被我们彻底打垮隐退,这老家伙还硬得很,我本想给他个顾问名义也算让他安度晚年,可他一口回绝,他至今不肯承认我的中央政府,只肯接受成峰的钱,说那是他们世伯世侄的私人情分,那也罢了,反正他的手下将领们除去投奔成峰的一部分外,也都树倒猢狲散了,绝对没有可能东山再起;西南那一片,我们派人做了很多工作,该压的压,该拉的拉,将他们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这样一来他们也都成不了大气候;现在局势稳定,我看成峰倒是真心拥护我们,用外交解决雁北这一条,也就不必了吧?”
      顾怀明听他说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不然,就算小萧是真心,他左右那些文臣武将恐怕没有一个服气的,当初他要易帜归顺中央那帮人没有一个赞同,特别是萧震时代的老臣们原本都期望他能继承父志,一统天下的,有这些人在他身边鼓吹挑唆,天长日久,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难保不会动摇,依我看,我们还是按既定方针,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目前雁北与左邻俄国关系十分紧张,小萧年轻气盛,不会甘心受制于人,我想他定会采取断然措施,执意收回俄国在雁东铁路的所有权,一旦动手,两国间势必引起争端,此次小萧前来一定会与总统谈到这个问题,到时候总统可以口头表示全力支持他的主张和行动,等到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我们不派一兵一卒,一来可以趁机削弱他的兵力,二来事态扩大他就必须依靠我们中央政府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这样一来他定会服服贴贴听命于您。”
      郑仰浩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才犹豫道:“这……好是好,就是我们这样做有失厚道。”
      “您不是总说妇人之仁要不得,怎么也……”
      “人嘛,都是有感情的,成峰对我的确够朋友,他是个磊落爽快的人,我们这样在背后算计他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顾怀明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政治是政治,感情是感情,我和小萧并无个人恩怨,而且作为中央政府的代表我还在雁京呆过一阵,和他相处得也很融洽,从公的方面来讲,他德才兼备,能文能武,堪称国之栋梁,若论朋友私谊,他待人以诚,是个谦谦君子,让人如沐春风,又加上人材出众,风采卓然,几乎可算十全十美,可是正因为如此,您才不得不防,目前他已拥有半壁江山,又深孚军心民望,论实力和才干他完全可以与您分庭抗争,是您的强劲对手,就算不会威胁到您,可还有万勋,您要培养万勋做接班人,就得为他排除一切障碍,小萧唯一的弱点就是年纪太轻,阅历尚浅,政治经验不足,思虑也不深,我们只有先下手,防患于未然,等他羽翼丰满就迟了,我这一切完全是为总统的江山社稷着想,对事不对人,没有半点私心,”他停了停又道:“政治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
      郑仰浩正要说话,却听嘉仪推门进来道:“我刚从外面回来,看到这里还亮着灯,这么晚你们怎么还没休息?”
      顾怀明站起来含笑道:“夫人请坐,我跟总统汇报完公事后就随意聊聊天,一聊就忘了时间。”
      嘉仪在郑仰浩身边坐下,不经意笑道:“聊什么呢,那么起劲,刚才我进来只听见什么朋友敌人的。”
      顾怀明看一眼郑仰浩,转而对嘉仪笑道:“我正和总统说,这个朋友和敌人没有一成不变的,会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转换,像我们和小萧也是不打不相识,以前也曾经交过手,夫人那时还在国外吧,可能不太清楚,几年前我们第一次讨伐武启奎,总统亲自挂帅,我军士气高昂,打得武启奎节节败退,不得不向萧震求援,老萧那时还在,就派小萧带兵赶到信州,小萧本不愿和我们打,可老萧刚愎自用不听他的意见,他只有虚晃一阵,做做样子就往后撤,这些话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可我们当时不知道啊,还一个劲地对他穷追不舍,他大概心里也颇为恼火,他撤出信州后,我军占领了他的指挥部,看见里面井然有序,并不像仓惶逃离的样子,桌上还有一封他写给我们的信,信上说,他本来可以炸毁信州大桥以阻止我军过河,可是他不忍破坏国家财产,还说他也可以放火烧了粮库,但他留了下来给我们一用是希望我们别去骚扰当地百姓;还说都是同胞,实不愿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我把信拿给总统,总统一看之下,大为赞叹,说是这笔字亦秀亦豪,真是风流俊赏,而这信写得更是漂亮,还说字如其人,言为心声,可以想见他的行事为人,夫人您知道,总统一向爱才,看了小萧的这封信便顿生惺惺相惜之意。”
      郑仰浩也笑道:“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成峰的心胸和气度不凡,后来我派怀明去游说他易帜,大家都说我们是与虎谋皮、痴人说梦,可是出乎他们意料,我们竟然成功了。”
      “总统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从来没有错过,时间不早了,我先告退了,总统和夫人早点安歇吧,晚安。” 顾怀明站起来微笑着向他们欠欠身,便退出去了。
      嘉仪待他走远,皱眉道:“我不喜欢这个人,整天鬼鬼祟祟,算计你算计他的,天下人都要给他算计了去。”
      郑仰浩拍拍她的手笑道:“别这么说,怀明对我忠心耿耿,这些年立下了汗马功劳,我的江山有一多半都是靠他算计出来的呢,怎么样,念祖家的宴会还好吧?”
      “很好啊,大家都很轻松自在,谈得很开心,因为嘉行说成峰连日应酬,怕他劳累,晚餐后没多久就送他回宾馆休息了,我又和阿姐他们聊了一会就回来了,”嘉仪说到这里仰脸望着他道:“仰浩,你是不是在担心成峰对你有二心,你不用担心,他是不会和你争夺江山的。”
      “你怎么知道?”
      嘉仪眼前闪现过那张清俊而落寞的脸,她脱口而出道:“因为在他心里,有比江山更为珍贵的东西。”
      “那是什么?” 郑仰浩想了想笑道:“想是你也听见传闻说他年少风流,会不爱江山爱美人,我告诉你嘉仪,在男人心目中没有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成峰自然也不会例外,”他看到嘉仪的神色,改口道:“当然对我来说,你也很重要,没有谁有我这么幸运,江山美人可以兼得。”他搂住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地道:“嘉仪,嫁给我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委屈,我可能不符合你心目中如意郎君的标准,可是我发誓我会给你人人都羡慕的荣华富贵,你说,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尽量满足你。”
      嘉仪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心中说不出的怅然,好一会她才低声道:“我其实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想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就好,我也不想你为权利绞尽脑汁,奔波操劳,我愿我们永远都能过这太平的日子。”

      可是天不从人愿,太平的日子没过几年,抗战全面爆发了,嘉仪也积极地投身于其中,她亲自奔赴前线,慰问奋勇抗敌的将士,也在后方组织救援工作,奔波于幼保院,孤儿院和伤兵医院之间,这一天,嘉仪主持召开全国各界妇女代表大会,在会上她慷慨激昂地说:“中华民族已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我们全国妇女同胞要精诚团结,同舟共济,勇赴国难,古有巾帼英雄梁红玉、花木兰,今天我们妇女也能发挥我们的才能,贡献我们的力量,我们可以救护伤员、缝制寒衣、募捐献金,安抚战争孤儿,总之,我的口号只有八个字‘不尚空谈,唯有苦干’,让我们赶快行动起来……”嘉仪说到这里,郑仰浩的机要秘书钱雨时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匆匆写了个条递给台上的嘉仪,她看了脸色一变,强自镇定地结束了讲话,走下台吩咐了大会秘书长几句,便跟着钱雨时坐上车向紫园驶去。
      在车上,嘉仪忍不住声音颤抖地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能确定飞机上的人真的是他吗?”
      钱雨时垂着头,低声道:“据说是飞机遇上浓雾视线不清才撞到山峰的,遇难的确实是萧将军和他的两个随员,据报萧将军的致命伤是在胸部和背部,他的脸完好无损,因此确定无疑;陆部长此刻已赶去处理一切后事。”
      “我的上帝,真叫人难以相信,”嘉仪废然长叹一声,就在昨天,她还刚刚见过他,当时她从外面回来,而成峰从郑仰浩的办公室里出来,正好在大厅里迎面遇上,他双眼发亮,满面笑容地对她说:“夫人,总统终于答应我的请求了,明天我先去冀北前线视察,制订作战方案,不久我就能带兵上战场了。”他走到大厅门口,含笑地向她一挥手:“再见了,夫人。”
      嘉仪也笑着挥挥手,看着他步履轻快而矫健地跨下阶梯,还剩最后一段时他忽然凌空一跳飞跃而下,这个顽童般的举止不由让嘉仪莞尔,她还从没有看到他这么兴高采烈、神采飞扬过,明明音容宛在,怎么就天人永隔?嘉仪这样想着,不禁潸然泪下;她很清楚,这几年成峰一直郁郁不得志,仰浩对他表面优遇甚隆,其实颇为猜忌,尤其是他的原配吴氏所生的长子郑万勋从德国留学回来后,老谋深算的仰浩一步步削弱了成峰的实力,又趁他对俄用兵失误之机迫使他放弃兵权,明升暗降地给了他一个陆海空军参谋总长的闲职,抗战开始,成峰屡次请缨都遭拒,仰浩主张要先安内,消灭异己,成峰却主张一致对外,两人政见不一,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仰浩怕他重掌军队后对己不利,可是昨天仰浩为什么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呢?嘉仪想到这里,倏然一惊,她安慰自己道:“不,不会的,不至于此。”可是她已经手心出汗,脊背发凉,一颗心直往下沉。
      嘉仪心思纷乱,也不知道怎么下的车,上的楼,完全是本能地径直走向郑仰浩的书房,房门没关死,里面的谈话有几句飘进她的耳中,只听见是郑万勋低声问了句什么,郑仰浩道:“按最高规格,极尽哀荣……这样也好,你日后少了个劲敌……” 万勋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忙站起来,仰浩也转头看去,只见嘉仪站在门口,脸色煞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仰浩给她看得有点发毛,一抬手,万勋便躬身退出去了。
      仰浩也起身想挽她在沙发上坐下,一面道:“你也知道了,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嘉仪甩开他的手,逼视着他:“是你一手操纵的吧?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郑仰浩也勃然变色:“什么?你竟然怀疑我?明明是天有大雾看不清才撞机的,难道天气也是由我操纵的吗?”
      “那你刚刚跟万勋说的话怎么解释?”
      “这……”郑仰浩有点心虚,“那是我们父子私底下说的话嘛,其实我心里也是挺难过的。”
      “难过什么?你高兴还来不及,没有人跟你们父子争夺江山了,”嘉仪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几年你处心积虑地要为你儿子扫除障碍,对成峰一再压制和防范,你也不想想,他如果想要这江山,何必等到现在?当初,雁北地大物博,兵强马壮,完全可以自成一统,他却为了国家统一,自甘放弃正统,拥护你的中央政府;再后来他为了反对内战,不忍见生灵涂炭,又出兵入关,助你平息武启奎一伙,如果他有野心,就该袖手旁观,让你们自相残杀,事后坐收渔利,何尝不能成就霸业,一统天下?自从你做了总统,那些地方诸侯谁是真心拥戴你,不是勾心斗角,就是尔虞我诈,只有成峰一人是诚心诚意,他把海军全部的舰船都送给你,空军最好的教官也给了你的航校,还出人出力,帮中央建立炮兵和装甲兵,而你又是如何待他的,你就不觉得歉疚吗?”
      郑仰浩听她言辞犀利,咄咄逼人,且句句都击中他的要害,不由恼羞成怒,但她说的又件件都是事实,教他无可辩驳,只好压住怒火,悻悻然道:“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向着他,嘉行一听到消息,当众痛哭失声,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而你,不是从不干政的吗,现在也来跟我翻老帐。”
      嘉仪黯然道:“正因为我遵守着不干政的原则,又念着我们夫妻一体,该站在你的立场,这些年我明知成峰受屈,也无能为力,甚至都没能为他说几句公道话,作为朋友实在惭愧,我对不起他,现在痛悔也来不及了。”说到这里不禁声泪俱下,过了一会她擦了擦泪,转身往外走,仰浩忙道:“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安抚成峰的家人,”她定定地看着他:“这件事我还会去调查的,如果真跟你有关,我绝不会原谅你。”说罢扬长而去,撇下他一人呆在当地,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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