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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轻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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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
那是一个夏日无比闷热的午后,远方的天空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黑,化不开的乌云急急的从远方袭来,我一个人百无聊奈的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同屋的其她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被家仆接回去了,我没有告诉他书苑临时休课的事情,三个月前,他如愿以偿的迎娶了辰郡最大茶商的女儿何婉月,而我,生平做了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伴娘,
倾盆而下的雨水瞬间涌上了青石板,我赶紧起身想去关木制的镂空小窗,突然,一只黑色的蝴蝶跌跌撞撞的飞了进来,我想也没想的一抬手,它便直直的落在我的手背上,它不动,我亦是不动,深怕动一下就惊扰了它,
没多久,风駐雨停,烈日一如昨日的狠毒,透过窗棂,我将它轻放于窗前一株红的正艳的石榴树翠绿的叶子上,它展展翅膀没多久便飞走了,
我以为这将是今天的一个微小的插曲,也没多在意,看了几个小时的书,越发的无聊,便索性躺在床上假寐,
有那么一刻,我突然便失去意识了,只觉得眼前闯进来一团黑色的影子,目测身子不是很高,很瘦弱的样子,然后那黑影急急忙忙的拉着我,嘴里叫嚷着,跟我走,跟我走,我说不出来话,只能使劲挣扎,好一会,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已经被他拉出了半个身体,心里着急的紧,心里拼命的喊走开走开,就是没有声音,
这时,突然,他推门进来了,然后黑影就不见了,我惊慌失措的挣扎着一下子做起来,他已经坐在我床跟前了,
顿时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我不喜欢人间,可是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要下地狱,
他笑眯眯的问,怎么了,我们雨丫头也会做噩梦啊,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心里说,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可还是无法说出口,
我们书苑阴气重的很,全是一帮女子,我之前遇见的都是些白白的看不清形状的类似幽灵类的影子,今天遇见的这个还是头一次,我暗暗怀疑刚才的那团黑影就是今天那个停在我手上的蝴蝶,按理说,我算是救了他,对他也挺好的,他不至于恩将仇报,但为何蝴蝶非要拉着我走呢,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无解,索性不去想,立马起床跟徐佑一起回去了,虽不情愿,但也比独自面对污浊之气好,
晚上,我怎样也睡不着,又想起陌紫去的那个秋天,家人乡亲到处找她,我带着明雪明川也四处哭喊着叫她,到处找了她整整一个晚上也无果,第二天清晨,我背着已经困的入睡的明川,明雪跟在我后面,走到离家不远一处山坡的老槐树下,在浓的化不开的雾气里,我生平第一次被吓到了,
那个老槐树的凹槽里,赫然站着一团黑色的阴影,侧光,我能看到那一泻千里的黑发披散在额前,年纪太小,也不懂得害怕,只是背着弟弟,拉着妹妹无比镇定的走了过去….
后来,这段回忆也没有给明雪,明川分享,心想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现在再想来,怎么会错了,
这时间果然是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从陌紫走后,到现在,不停而又频繁的遇到,
家人说陌紫投湖了,一个星期以后,邻村有个打渔的,他在湖心发现了一只绣着红色鸳鸯的鞋子,那是陌紫的,
徐佑还有陈家出动了几百艘船,几乎将整个青湖捞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发现,陌紫想不开的那天,是徐家刚派人送她回来的那天,距离徐佑迎娶她过门的日子只有39天,
没有人八卦陌紫的悄然离去,也没有人可以解释为什么死不见尸活不见人的道理,娘一直说,我们姐弟三个,陌紫对我是最好的,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是长姐,跟她比较容易贴心,
那段时间我经常梦见她,梦里,她微笑着站在光与影的交界里,梦幻的如镜花水月,一句话也不说,却又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我以为她是告诉我,在那个世界,她过的很好,直到有一天,
那是第二年的春天,我跟明雪明雨在家门口的稻场里玩过家家,爹娘被陈家堡雇去插秧,奶奶上山去给病重的爷爷采草药,突然一位过路的算命先生,他悄悄对我说,我有一位至亲正在阴间受苦,肉身在崖下一处洞穴里,如不超度,或许永世不得翻身,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就远去不见了,
飞奔到青湖,找到峭壁间当初陌紫投身的那块大青石板,这里,没错,一定是湖水底下有个洞穴,她一定在那里,一定,
我想也没想,一下子就跳下去了,没想到的是,从后面跟上了的明雪,见我突然跳下去了,她大哭着叫了声姐姐,也跳下去了……
明川一个人在岸上哀嚎的声音将全村的人都引过来了,也包括爹娘,
水很深,我当然没有找到那个洞穴,春天的湖水,又冷又寒,没多久我便坚持不住了,身体慢慢开始往下沉,同样跳下来的明雪使劲的拖着我的衣裳往水面上游,我能听见她牙齿打颤并紧咬的声音,或许是觉得手上的力气太小,不足以拉起我,她居然傻傻的用嘴咬住我胸前的衣襟,一步一步吃力的向前游……后来,便看见了爹,那一张阴沉着的无比严肃的脸,
上岸后,爹劈头盖脸的将我们痛骂了一顿,而越长大,明雪的牙齿也渐渐有了后遗症,一开始,她还满不在乎,不知何时开始,有了爱美之心的她就再也不笑了,她从来就没有告诉我,她有了心上人,那人,我以为就是邻居家那个跟我们一般光景的孩子,洛尘,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
儿时的明雪,是挺喜欢落尘的,我先入学堂那会,她就经常跟落尘一起荡秋千,当然落尘用的是我的那把,为此,我还生气了,我不知道是因为落尘用了我的秋千生气还是因为他跟明雪一起玩而生气,总之那段时间,我很少跟明雪说话,
后来,我也开始跟落尘一起玩,我们两个经常用蜘蛛网粘各种各样的蜻蜓,要不就去水稻田里捕捉一些大的小的青蛙,或许是,儿时不够善良,做的杀戮的事情太多,长大了,尽管我自以为心地善良,不杀生见不得一丁点受苦受难的事情,可还是得报了,
落尘不似村里其他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的男子,相反,他长的更文雅一些,那时,学堂的先生,经常形容他的词语就是清秀,很多小媳妇就经常偷偷趁他不在意而摸他的脸,每当这时,他就脸一红,默默不语的走开了,
还有一位大妈,因一次傍晚无意间在看到了在青湖戏水的他,从此以后,便天天追着他叫,蛋蛋,蛋蛋,大蛋……儿时我跟明雪不懂事,也经常这样叫他,长大后,想起来,真是又羞愧又好笑,尤其是明雪,每每说到老家的这事,她就笑的直不起腰,也是这时,我才得以看清楚她那两颗突出的门牙,
儿时的落尘是格外喜欢明雪的,明雪太小,看不出来,而我这个姐姐却会格外的察言观色,比如他如果有好玩的,就带过来大家一起玩,但如果有好吃的,就单单只给明雪一个人吃,而傻傻的明雪,总是舍不得吃,带回来给我跟明川尝尝,儿时对喜欢的定义或许就是如此吧,简简单单,明明了了,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那时村里的学堂后面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桑葚树,成熟的时节,我便大把大把的摘来带回去给明雪明川吃,每次下学堂回家,总能看见他们俩个眼巴巴的坐在家门口的小院子里等我回来,那场景,现在想起来依然无比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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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的夏天,那个夏蝉低鸣不已的夜晚,因心事沉重而无法入睡的我,突然听见他轻轻扣门的声音,
雨,睡下了么,他的声音柔且低,只是此刻听起来还略带有些犹豫,
打开门,他逆在月光里,根根利落的发丝批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我刚想开口问他缘由,没想到,他看了我一会,便突然紧紧的将我拥入怀里,仿佛拥抱一个久违重逢的恋人,
措手不及,
这个怀抱,我从八岁那年就开始等,直到今日,却没有任何欣喜,
还是会紧张,能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还有他的,我虽然对何婉月有敌意,可是却非常不想跟她争一个男人,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是她的青梅竹马,
终于,好一个漫长的世纪,他缓缓放开我,开口道,
雨,你不小了,要学会承受生离死别,要知道,任何人的离开只是为了去另一个轮回更好的开始,
我抬起头,看着他,愣住了,原来刚刚是我误会了,可是他想说什么呢,
他有力的大手,轻捧住我的脸颊,继续道,
你家人来信了,说奶奶病的很重……
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也明白病得很重是什么意思,去年,爹去山上背树,太累太重,不小心跌了一跤,腿都骨折了,在床上躺了半年多都没有告诉我,还是过年回家,娘无意间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他们最怕麻烦我,怕我一个人在外操心家里,不好好读书才报喜不报忧,
我就那么平静的站着,忍着,内心却如江河涨潮般汹涌澎湃,
丫头,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摇摇头,转身,关了门,然后泪像断了线似的涌出来,
奶奶,我的肚子饿的好痛啊……你的饭怎么还不烧好啊……儿时,无数个清晨饿着醒来,我就跑到奶奶锅灶前哭,我的肚子真的好痛,好饿,
每每这时,奶奶赶紧往锅炉里加点柴火,然后盛点米汤给我喝,那时的我,动不动就肚子疼,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一个偏方,迈着小脚走了几十多里山路,去另一个镇上的人家收罗到整整存放了十年的狗骨头,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回来给我熬汤喝,
刚上学堂那会,爹没有钱给我买纸墨,她就一个人悄悄去后山拾柴火,然后挑着走十几里的山路去集市上卖,卖出来的铜板她都给我,自己却舍不得买一个包子一根油条,
我想着来兰陵,用不了多久,找户好人家,起码可以让他们幸福一点,才两年不到,她便那么着急,等不到我给她幸福,
好一会儿,我听见门外的他一声轻叹,
我执意要一个人坐一辆马车,我没有勇气可以在他面前掉眼泪,更何况,除开陌紫这层不算关系的关系,他又不是我的谁,在他决定连夜带家丁护送我赶往青湖的那刻,我以为何婉月会跳出来反对,可是她没有,相反,她满含热泪的将我们送到大门口,话语里也尽是关切和哀婉,
如此楚楚动人,聪明贤惠的女人,徐佑果然好福气,
我又想到了陌紫,明雪,奶奶,我娘,当然还有我,奶奶几乎受了一辈子的苦,娘也是,陌紫没有缘由的夭折在豆蔻年华里,
人跟人,有时候就是没有办法去比较的,比如,同龄的陌紫跟何婉月,又比如,我跟书苑的那一众女子,
陌紫的离去,在徐府还是没有查到原因,她本来就是一个低调不善言语的人,我跟她很像,真的很像,会极度的自卑,也会无端的高傲,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也可以什么都计较,
我还是没来得及见奶奶最后一面,她当天晚上就咽气了,明雪说,她最后神志不清的时刻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
陈家堡收购用于端阳节上好的竹叶,她非要去深山老林里去采,结果被林子里的毒蜂刺了一下……
穷人的悲哀,不是么,那时,我狠狠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让他们受穷,受苦,
多少个夏日的夜晚,奶奶指着天上密密的繁星对我们说,人死了,天上就会多一棵星星,如今,我眺望远处那一颗闪闪的星星,是她老人家在说话吗?
如果可以,下辈子让我遇见你,然后,我要好好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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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托陈汉给我在兰陵许一门亲事,只有人家不错就可以了,还说,以后就别回来了,对青湖,他眼里满是无奈跟伤感,
娘也悄悄是问我,在那边可有中意的男子,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人品不错,对我好,就成,
我低下头无奈的笑笑,若说心里有可以跟他媲美的人,只能说他存在我的心里太过耀眼,太根深蒂固,即使我跟了他人,心里有个角落也是默默属于他的,对我好的人,除开他,确实是有那么一个,他,叫落逸凡,
可是,我对他确是没有多少感觉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动不动就肆意发火,肆意妄为,可以说一些狠毒的话,让他难过,让他受伤,可是,他就是这么不离不弃,还一如既往的对我好,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他说,明雨,这辈子你是跑不了了,
他说,今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我撇撇嘴,徐佑说过,花花公子的伎俩,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我信,尤其是当我看到书苑那些胭脂抹粉的小姐,对我恨之入骨的样子,脑海就不自觉浮现出他游戏花海的脸,我不理会他,书苑的那些女子恼恨我,我理会他,她们更气恼,邪恶的时候,我也会作弄作弄他,出出气,招招必中,
比如,我会在某个满是淤泥的深潭里,冲着他说,哇,好漂亮的荷花啊,
然后他看了一眼满塘秀色,马靴也不脱,咚的一声就扎下去给我摘,一朵不够,一定要摘九朵,因为我喜欢久这个数字,但,他不能说天长地久,因为我不喜欢听他口中说这些,所以,他改口说,久久吉祥,
又比如,我们在山间发现一条刚死去的蛇,我歪着脑袋说,好长的蛇啊,到底有多长呢?
然后,他拿起蛇身就开始用手丈量给我看,
我顿时故意严肃起来,
唉,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就是用手量蛇是要死爹的,你怎么这么笨啦
他看看我,并不放下手里的不祥物,只看着我的眼睛说了句,要死我死好了,只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让你知道,
我顿时语塞……
再后来,是去年那个极其寒冷的冬天,我在书苑附近的小道上发现一只流浪的小狗好可怜,等我飞快的买来肉包子想给它吃的时候,回到原地,它已经不知所踪…..那天,我非常难过的说给他听,没想到,他居然派了府邸的全部侍卫去找那只狗,只要是流浪的都带来给我一只只的看,我看这只也可怜,那只也可怜,只好跟他说,这个也像,那个也像,于是,他让家奴全部将那些狗养了起来,还成立了一个猎犬护卫队,他问我如何命名好,我说,那就命我的名字吧,他黑着脸一口否决,
那,我开玩笑说,就以你的名字命名好了,
哪知,他竟笑的跟花痴一样灿烂,一口答应,
自那以后,我的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情愫,不知如何是好,论家世地位,相貌身份,他样样都在上层,人品,他的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有那么一刻,我突然发觉他其实也挺善良的,至少为了我,可以伪装的很善良,
他说,只要我愿意,今生就只娶我一个,
徐佑说,这是他在给我造梦呢,确实,连何婉月这般女子都是徐佑的妾,我又能算什么,
唯一,这世间真的有唯一吗?
娘说,如此的男子对你有心也算不错了,女儿家,还图什么,图了这个就自然图不到那个,这世间没那么多的完美,找个称心如意对你好的男人就成,咱现在的家庭,人家能看上咱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看着她两鬓间隐隐的白发,那整天纺线而骨节变形的十指,再看看明雪明川身上穿着的还是我去年稍回来的旧衣裳,爹就更不用说了,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又黑又瘦,生活的劳累下还微微的弓着背,有那么一刻,我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了,我从札记里将写给洛逸凡的诀别信烧成灰烬,
给我时间,我想,我会爱上你的,
临上花轿前,娘非要我将落逸凡赠给我的东海夜明珠连同那蓝成一片汪洋般绚烂的落凤带过去,我想了想,还是将它们放在贴身的大红嫁衣里,毕竟带去落王府比家里安全,
两天两夜的路途让我无比困乏,一到久安城落逸凡早安排好的宅子里,我草草将那夜明珠连同落凤放入玉枕下面,便进入梦乡,梦里,我不停的跑啊跑啊跑,仿佛很多恶魔在身后追着我,好希望有一双翅膀,这样就可以飞了,
紧接着,我被逼到了一处悬崖上,扭头的瞬间,我居然看到明雪的脸,她夸张的瞪着眼睛,看着我说,姐,如果你不愿意嫁给那落王爷,我来嫁好了,
不可以,我大声呼喊着,你不可以做这样的傻事
突然她的脸又变成明川,
姐,如果我可以很幸福,你会不会成全我……
好累,好想醒来,可是却没有办法掌控自己,
终于,我看到那人的脸,他还是来了,
“雨,不要嫁给他…不要嫁给他……”,
梦里他无比痛楚的脸庞在我面前渐渐模糊起来,我伸出双手想要去抓他,可是怎么也抓不住,“徐佑,徐佑……”,我大声哭喊着,
“雨,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