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恋》流炎歌

46、长思长忆向明月，不离不弃誓鸿鸣

　　登州临东海，背靠中原，乃是大周之东的门户，有东国门之称，又因水陆交通便利，四方货物流转于此，珍奇宝物尤多，故而又有大周聚宝盆之称。
　　而这一切，都与东海分不开。
　　东海有多大，没有人知道，东海的尽头是什么地方，甚至连那些水族也不知道，寻常渔民只要出海不太远的地方便能差不多满载而归，便是懒散的渔夫，只在近岸的地方随意洒下几网，也往往不会空手而归，马马虎虎糊口倒是足矣。
　　而登州城来往人口极多，登州菜肴又以鱼最为出名，因此这城中消耗鱼极多，而相应的渔夫也多，千百名渔夫驾一叶扁舟出没于东海风波里，大网小网，长篙短篙，然而，东海的鱼虾却似乎从未减少，无论来多少人，打捞起多少鱼虾，东海还是那片东海，向往常一样。
　　东海之大，可见一斑。
　　方铭记得那名出自东海的女子曾说过，“自此往东三百里，有一株大桑树，我家便在桑树下面。“方铭不经常出登州城去东海之畔，这点倒是不如赵、沈、唐三人了，登州之东三百里，以他的脚力，全力赶路，约莫半个晚上也就能到了。
　　“青兰，我们走吧，先到东海之畔再做打算。“
　　方铭与青兰两人悄悄翻过登州东面城墙，向东海方向赶去，而登州之西，伽洛之东，一名面色冷峻的女子正向登州方向赶来。
　　月亮已经悬在了最高的地方，这也意味着下一刻，它就要往下落去，然而，只要有一瞬间的最璀璨的样子，不也很美好吗？犹如烟火，它最美丽的时刻，就是它陨落的时刻。
　　蒹葭倚着树，抬头看着月亮，微微喘气，叹道：“我还是太弱了，什么时候才能像师父曾经讲过的那样，咫尺千里、凌空飞渡呢？当初我倒以为师父只是讲故事哄我，现在才觉得当初真是井底之蛙。“
　　她低下头，从豪情万丈的女侠变成了一个哀怨的小女子，“那个没良心的，只怕现在还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柔柔弱弱的，有什么用呢？“她却不知道，她现在哀怨的样子看起来比青兰还要柔弱。
　　只是因为他喜欢这样，所以她就会不自觉地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方铭，你给我等着，一定要等着。“
　　蒹葭轻咬着嘴唇，脸上透露出无比的坚定，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东行，将那月亮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方公子，你说，我们能把月亮甩在身后吗？“
　　东海已经遥遥在望，前方不远处就是那漆黑无边的一片，而明亮的月亮在把天空照的一片皎洁，她看看天，又看看海，青兰那掩不住的天真的性子，便又从心底钻了出来。
　　方铭爱怜地笑道：“当然不会了，你抬头看看，月亮还离我们更近了一点。“他心里有些愧疚，青兰本应是天真活泼、单纯无邪的性子，然而跟这他一路走来，遇到的却尽是些烦心的事，青兰知道方铭不开心，便也压抑自己的天性，努力的适应方铭，这令他感动，令他愧疚，也令他惶恐不安。
　　常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误美人。
　　“真想到月亮上看看，不知道月亮上到底有什么。“果然还是一个小孩子，无论怎么掩饰，小孩子的天性是压抑不住的。
　　“也许等我们修炼到某个境界，也许真的能飞到月亮上去。“
　　青兰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方公子，你天赋这么好，我又太懒，你肯定修炼的比我快，将来你带我飞到月亮上，好不好。“
　　青兰抱着方铭的胳膊，一脸期盼。
　　方铭看着扮可怜、装可爱的青兰，捏捏她的鼻子，笑道：“好啊，我向青兰庄严承诺，有朝一日，一定要带她到月亮上去。“
　　青兰却不依不饶，晃着方铭的胳膊，撒娇道：“不行，方公子，这个不算，什么叫有朝一日啊，万一你要是变心，不愿意带我去了，推说有朝一日，那我岂不是到死也去不成了？“
　　方铭又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傻瓜，不要轻易说什么生死，好吧，我方铭答应青兰，在我和青兰变老之前，我一定要带她去月亮之上。“
　　“讨厌了！“青兰一把拍开了方铭捏着她的鼻子的手，娇嗔道：”鼻子都被你给捏坏了，不翘了。“她却是没有再意方铭的庄严承诺。
　　方铭笑道：“就算不翘，你也是一个小美人。“
　　三百里很长，月亮从树梢到头顶的路程很短。
　　“是这里吗？“方铭满腹疑问，”哪里有什么大桑树？“
　　方铭与青兰向两边找了许多地方，这沿岸却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连一株低矮的灌木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桑树了。
　　“青兰，你说是不是那个女人骗我们啊，哪里有什么大桑树！”方铭左右找不到进入东海的办法，就差纵身跳进东海这最后一条路了。
　　青兰道：“人家可是东海唯一的公主小龙女，你有什么值得她骗的？我也曾听母亲说起，她曾经去过东海，也确实是从大桑树那里进去，只是我当初也没有认真听，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进入东海的。”
　　方铭懊恼地骂道：“什么小龙女，泼妇一个而已。这东海也太倨傲了，连进去都要费许多周章。”
　　突然，突如其来的一道海浪毫无征兆地从海中升起，然后猛地打在了方铭身上，方铭猝不及防，被那海浪浇了个通透。
　　方铭猛然一惊，夜里本来就凉，又被这冷水湿了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转向水面，然而海面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什么水族妖兽，这浪来的实在奇怪，就好像凭空出现，专门为了打湿方铭。
　　方铭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愤愤地低声骂道：“这该死的东海！”便又背过身子。
　　然而，此次他却已经有了准备，耳边听的身后有动静，便猛然转身，青兰对方铭的打算心领神会，与方铭同时由背对大海转为面朝大海。
　　这次他们只看到了一道水蓝色的亮光一闪而过，继而便又是一道海浪浇在了方铭头上，说来也奇怪，青兰与方铭站的并不远，可是连一点水花也没有溅到她的身上。
　　方铭沉下心，对青兰做了一个防守的手势，青兰点点头，悄悄运起了法术。
　　方铭向海面方向抱拳，朗声问道：“阁下何人？可否出面一会？”
　　海面上飘来一段风中的声音，道：“该见面之时自然会相见，只是我听阁下话里意思，竟看我东海无人？”
　　方铭道：“不敢，东海卧虎藏龙，英雄无数，在下无知小人，自然不敢小觑，只是方才心中恰有不适，言语之中多有得罪，还望阁下恕罪。”
　　那声音奇奇怪怪，非男非女，好像是正正经经的一段声音被人扭成了麻花，又团在一起捏成个四不像，听到耳中令人无比别扭。
　　那声音道：“得罪谈不少，恕罪倒也不必了。两位若要拜访东海，径直走去便是，那三百里，不是还没有走完吗？”
　　方铭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若能见面定然当面向前辈致谢。”
　　那声音怪笑几声，道：“如此甚好，我便在这东海之中等你。”
　　声音消失，方铭如释重负，向青兰苦笑道：“真是流年不利，连骂人也会被高人听到。想来那高人也不会骗我们，就按那高人的指点吧。”
　　青兰却是坏笑道：“方公子，你怎么知道那是一位高人呢？”
　　方铭道：“那声音奇奇怪怪，定然是被他用高深修为强行改变，况且你我又丝毫未曾发觉这人踪迹，即便他不是高人，那修为也定然比你我要高。”
　　青兰笑道：“我都听方公子的，想来那位‘高人’不会骗你的。”
　　两人皆有修为，凌波蹈海自然不在话下，自方府至海边，大概二百五十里，两人只要再向东五十余里，便能找到大桑树了。
　　然而，才行不过数里，两人便发觉不对劲了。
　　方铭道：“青兰，你有没有觉得前方有一种阻力？”
　　青兰道：“我也有此疑惑，并且，我刚才试了一下，若是我运转法力，强行向前，这力道便会随之加大，然而若是我收回法力，这阻力便会把我往后推去，这样我们必须就要不停地加大前进的力量，一刻也不能放松。”
　　方铭沉吟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这不很像逆水行舟么？不进则退，这倒有几分意思。只是，此处距海岸并不远，平时渔民打渔定然要经过此处，若都是这样的不进则退，此中异样，岂不早就传开了？”
　　青兰道：“或许，此处有什么阵法，能够感受到修道之人的气息，若是修道之人，便运转阵法，产生阻力，同时所谓的大桑树也会出现，若是毫无灵气的凡人，不能将阵法触动，自然也就感受不到这样的情况了。”
　　方铭叹道：“东海果真卧虎藏龙，这摆下这样的阵法，该是怎样的绝代天资啊！”
　　两人顶着越来越大的阻力，体内法力疯狂流转，终归看到了那株大桑树，离那桑树越来越近了。
　　果真是大桑树！
　　登州城外两人合抱粗的树便可称为大树，深山老林里数十丈高的古树也可称为大树，然而，在这个大桑树面前，它们的大也就太可笑了。
　　大概也只有这株桑树，才能当之无愧地承受起“大“的形容了吧。
　　大桑树高逾百丈，数十步合围之粗，冠盖如云。
　　大周之南有榕树，号称可独木成林，是因榕树枝干垂在地上，深入土中，才给人以树林之感。而眼前此树，光溜溜的树干直到几十丈高的地方还没有分支，只是粗大的黑如铁的树干，而几十丈之上，便有无数枝桠伸出，枝干虽多，却有条不紊，若网在纲，环绕树干生出几只同样壮硕的枝桠后，向上一层，又是枝桠，又是向上，又是如此，层层叠叠，极有规律，而那枝桠之上再生枝桠，再生枝桠之上又有枝桠，一层层，一片片，细细密密的如同毯子一般延展开来。
　　如此延展，从最粗大的主干，最后是细小如指的枝杈，这株大桑树延展开来，覆盖方圆数里，偏偏这大桑树又生的树叶茂盛，密密麻麻地铺在一起并无间隙，在这桑树覆盖之下，风吹不透，雨打不进，便是阳光也照不进来，简直是在另一片天空之下了。
　　然而，虽是夜晚，这树下却并不昏暗，两人走近了才发现，树干之上，红彤彤一片，好像一个小小的太阳，便是这团金黄通红，照的树下如同白昼，愈往前去，温度便也愈发地高，之前在海上还有些许凉意，而此时两人简直就是在炎炎六月的烈日之下暴晒了。
　　寻到了这大桑树，两人却再次犯难了，树就在这里，只是要怎么才能进去呢，难不成是要两人一头撞向这株大桑树？
　　方铭心里想着，便顺手推了一把树干，不料手刚触到那树干，便如同被烙铁灼烧了一般，方铭忙把手拿开，叫道：“这树也有古怪，和火炭一样烫，你不要碰到了。“
　　青兰忙捉过方铭的手看去，他的手掌已是红红的一片，甚至还有几个小小的水泡，以方铭的修为，寻常火焰连他的头发也损伤不得，而这树干之灼烧，竟然能把他的手烫伤！
　　青兰小心翼翼地向他的手掌上吹了几口气，心疼地问道：“还疼吗？严重吗？“
　　方铭坏笑道：“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青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坏蛋！“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方铭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方铭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击晕了，他只想着青兰能亲亲他的手，他便心满意足了，却没有想到，青兰对他的爱是如此的慷慨，如此的热烈。
　　方铭沉浸在甜蜜之中，但在青兰看来，方铭却只是在那里傻笑，“莫非方公子被这树干烫了一下，竟变成了傻子？“
　　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然而，这却是天底下最幸福最甜蜜的无知了。
　　方铭被青兰摇醒了，看到方铭恢复了正常，青兰才长舒一口气，责怪道：“怎么就没个正形呢？正经一会儿就要发傻了，像个孩子一样。“她那语气，就像是责怪丈夫不该喝酒晚归的妻子一样。
　　方铭听到青兰的责备，幸福的如同发狂一般，傻笑道：“喜欢你，在你的面前才会无拘无束。“
　　青兰依旧握着方铭的那只受伤的手，笑道：“等以后胡子一大把了，你也还是个小孩子？“
　　方铭反手握着青兰的手，笑道：“只有在你身边，我就永远也不会老，就是老了，在你身边，我也还是无拘无束的，最坏也不过是当一个老顽童罢了。“
　　忽而，他又松开青兰的手，双手在空中用力地挥舞着，叫道：“青兰，我真的爱你，好爱你，我简直不能想象，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了。“
　　青兰只以为他是小孩子心性，又发痴了，便随口答道：“没有我你也可以活的很好啊，比如你没有遇到我之前，你不也过的很好，将来我们不一定会每天在一起啊！你不要总是这样的小孩子模样。“
　　方铭却一下子发狂了，叫道：“你若不要我，若是与我分开，我也不活了。遇到了你，我才觉得之前的日子全都没有了色彩，没有遇到你之前，我生活的那么好，然而遇到了你，我才觉得生活中有了你才有意义，我简直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青兰觉得又好笑，又感动，只好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不离开你，一刻也不离开你，好吧？“
　　方铭却道：“我要保护你，只要我能打败所有的敌人，就能保护你，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我们就永远也不分开了。“
　　青兰笑道：“好，好，就按你说的，你要变强大……“
　　方铭忽然拔出了鸿鸣刀，道：“青兰，我向你承诺，保护你，爱你，让你开心，你也不要离开我，刻木为誓！“
　　青兰还没来得及阻拦，鸿鸣刀便砍向了大桑树。
　　这是峡谷鬼门关屠龙之后方铭第一次用这把刀，之前因为那神秘的崂山掌门将龙魂封入了这把刀，他一直对这把鸿鸣心存忌讳，便不曾用过，然而这次他狂乱之下，却将这刀拔了出来。
　　一声龙吟从那刀上传来，于此同时，一道虚幻的蛟龙的身影浮现在空中，渐渐由虚变实，更随着刀风向那桑树冲去。
　　而那桑树之上突然红光大作，树顶之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如同金石相击的鸟鸣，一团金黄通红的火焰从树顶扑向了那虚幻的蛟龙身影。
　　仔细看去，那火焰之中隐隐约约有一只鸟的形象。
　　这一龙一鸟猛地撞在了一起，却没有想象中的惨烈情况发生，如同冰水遇到了烈火一般，火蒸发了水，水也熄灭了火。
　　蛟龙的身形渐渐变虚，而那团金黄通红的火焰也逃离了方铭只是绕着硕大的桑树树干飞来飞去，而方铭一声长啸，又是巨大的龙吟，鸿鸣刀再次砍向了桑树，毫无阻力，鸿鸣的刀锋刻在了桑树的巨大树干上。
　　“砰“的一声巨响，鸿鸣砍在桑树上，却好像是一只洪荒巨兽撞在了桑树之上，树干一阵猛烈地摇晃，无数树叶纷纷落下。
　　空中飘扬的是各个季节的树叶，从新芽的嫩绿，到落叶的枯黄，其间浓绿淡绿万千风情，蛟龙的身影还没有完全消失，在空中翻滚着摆动着，金黄通红的火焰鸟还在飞来飞去，时不时传出几声清脆响亮的鸣声。
　　而方铭收起了刀，看着青兰，笑道：“你看，美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