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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人心易变化,薄幸且寡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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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灌最终还是消失在丛林深处,一如蒹葭。
方铭赶上前去,却发现只有齐平一个人。
“齐兄,青玫与青兰呢?怎么她二人未与你在一起?”方铭奇道。
齐平黯然道:“路上,我与青玫起了争执,青玫一气之下,带着青兰先行离开了,我追赶不上,便只好慢慢走着,也好等你。”
方铭又问道:“那齐兄为何与青玫争执?青玫方被解救,齐兄自当与之互诉衷肠,怎生起了争执?”
齐平叹道:“青玫问起我为何与无尘大师一同出现,我便将后院之事讲与她听,她却说见心大师与无尘大师不怀好意,要我不再去理会他们,我不欲青玫凭空污蔑两位大师,便与她争执,我虽辩胜了她,她却生气走了。”
方铭只觉得这对夫妻实在好笑,又想起自己与蒹葭,心中又是苦凄,只好说道:“齐兄不必在意,我猜测青玫与青兰并非人类,故而对兰若寺这等地方天生便无好感,于僧人道士亦如是,齐兄不必介怀,何况青玫被寺内僧人擒住,受此屈辱,心有不满,也属自然,还请齐兄万勿夫妻失睦。“
齐平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回到家中,已是约莫五更天。
推门进去,屋内漆黑一片,黑暗中,齐平也不愿打扰已休息之人,便对方铭道:“方兄,今晚却要委屈方兄在书房对付一晚了,实在愧疚。“
方铭丝毫不以为意,道:“齐兄不必多虑,在下也并非娇生惯养,自登州这一路走来,山神破庙也待过,林间树下也待过。“
两人摸黑进入书房,齐平惭愧道:“委屈方兄了,今夜如此奔波,却是水米未进,大恩大额,在下没齿难忘。“
方铭连连推辞,道:“齐兄言重了,我与齐兄一见如故,齐兄待我亦如同兄弟,莫说是去兰若寺走一遭,便是将这兰若寺翻个遍,也是在所不辞的。“
两人回家之时,天已将亮,未曾休息多少时间,他们便醒了。
齐平与方铭皆是伏在书桌之上,醒来之时,浑身酸痛,齐平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对方铭说道:“方兄,现在想必青玫已经做好了饭,不如洗漱之后先用饭吧。之后若是依然劳累,方兄便再歇息片刻。“
方铭倒是不觉得太过劳累,毕竟一路来风餐露宿,比这恶劣的条件也曾经历过,因此他说道:“齐兄不必客气,我随意就好,毕竟齐兄昨晚也睡的不好,而青玫与青兰昨天遭此变故,想来也需休息一段时间,因此,齐兄实在不必操劳。”
两人走出书房,果然青玫与青兰正在用饭。
青玫见齐平与方铭,只是热情招呼方铭道:“方公子,昨夜睡的可好?实在抱歉,家中别无卧室,只好委屈方公子了。”
方铭尴尬笑道:“嫂夫人客气了,很好,昨晚睡的很好。”
一旁的齐平亦是一脸的不自然,青玫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齐平与方铭洗漱过后入座,青玫放下手中碗筷,盛了一碗饭,齐平心中一阵窃喜,便伸手去接,不料青玫却把饭送到了方铭面前。
方铭与齐平俱是十分窘迫,青玫却视若无睹,方铭无奈,只好把饭接下,有一口没一口吃着,青兰坐在青玫身边,亦是小心翼翼。
于是齐平只好自己取了碗筷,自己盛了饭,胡乱扒了几口,便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先吃吧,我去看看母亲如何。”
齐平前脚走出正堂,青玫便也放下碗筷,追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两人在院子里的争吵之声。
方铭也无心用餐,便放下了筷子,青兰见状,便也放下了碗筷,方铭笑道:“没事的,青兰,你若还未吃好,你便吃吧,不用理会我。”
闻言,青兰便又拿起了碗筷,方铭不禁哑然失笑。
院内争吵之声愈演愈烈,方铭有心出去一看究竟,又觉着这样不好,便向青兰问道:“青兰,你昨晚与青玫在一起,你可知道你姐姐今日为何如此?”
青兰看着方铭,一脸无辜,欲言又止。
方铭便诱惑道:“青兰,你告诉我,我知道青兰最乖了,对不对啊,青兰?”
青兰用力点了点头,道:“虽然姐姐不让我对别人说,但是方公子又不是别人,既然方公子想知道,我就告诉公子,但是公子一定不要让姐姐知道。”
方铭微笑道:“青兰你告诉我,我一定保守秘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青兰低声道:“昨晚从那个兰若寺回来,姐姐的身体就一直不舒服,我问姐姐怎么了,姐姐说,在大雄宝殿上,释家气息太过浓厚,她受了些轻伤,我又问姐姐哪里受伤了,姐姐却不肯告诉我,我又问姐姐为什么突然和姐夫吵架,要不要等姐夫回来,姐姐说姐夫身上有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她这段时间都不会和姐夫呆在一起了,我问这段时间是多久,她也不说,只是说,要和我一起回伽洛。”
方铭皱起了眉头,毫无头绪,难道是因为齐平身上的佛子气息?方铭便问道:“青兰,你与你姐姐的修为哪一个更深厚些?你与你姐夫在一起时,有什么不适感觉吗?”
青兰道:“自然是我姐姐修为更高了,我与姐夫在一起时,只觉得有一点点的不舒服的感觉,就是从下山的时候开始的,不过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倒是跟方公子在一起,我和姐姐都说,跟方公子在一起有种亲近的感觉。”
方铭依旧是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只好安慰道:“想来是你姐姐因昨日之事,心情不好,想必过几日便好了,不必担心。”
然而,院中争吵之声却毫无减弱之势,不得已,方铭只好出去一探究竟。
不料,方铭出去,恰好两人不欢而散,齐平气冲冲走进了齐老夫人的房间,青玫却是脸若冰霜,向厨房走去。
方铭亦是左右为难,思来想去,只好叮嘱青兰去厨房,自己向齐老夫人房间走去。
敲门进去,齐平正低头跪在齐母床前,齐母请方铭坐下,道:“方公子请坐,且听我这将死之人,所言所讲是否有些道理。”
方铭忙道:“请老夫人指教。”
齐母问齐平道:“你说青玫不欲你说禅学佛,因而与你起了争执,是也不是?”
齐平老老实实道:“确实如此。”
齐母又问:“因你学佛一事,青玫要回娘家,是也不是?”
齐平道:“除此之外,另有隐情,她却不与我说。”
齐母再问:“你不与青玫解释,只是争吵,是也不是?”
齐平道:“并非不解释,只是与她说不通罢了。”
齐母道:“学佛要四大皆空,要放下一切,你是要抛妻弃子,将我这衰朽之躯也一并弃了,入深山,进古寺,遁入空门,是吗?我以古稀之年,将死之人,方才看些佛经,不过是看破了生死,了无苟活之志,你青春年华,年方弱冠,不思进取,这倒也罢了,守成于家中,读书种田,娶妻生子倒也不负一生,可你若一心向佛,不事耕织,谁来养你?你堂堂七尺男儿,要青玫一柔弱女子来供养你吗?
你先父在世之时,不说兴旺家业,亦能令妻儿生活无虞,此外读书论道,我可曾说些什么?然而你这孽子,仰先人鼻息,惟赖祖业度日,读书填词作赋,说禅论道,上不能安社稷报家国,下不能持家室养妻儿,青玫未来齐家之前,家中何时可有隔宿之粮?虽说儿孙事自有儿孙解决,然而你若委屈青玫,我却一万个不依。
自青玫来我齐家,哪一件事不是为你为我,除去照料我这将死之人,夜不成寐,白天一日三餐、屋里屋外,还要纺纱织布补贴家用,而你为人夫为人子,一年之中可有几日呆在田间?二亩薄田你便吃不消,天天便知吟诗喝酒读书,百卷圣贤书你读了些什么?齐平齐平,不修身,不齐家,何以平天下?
青玫劝你远佛,不过是要你多操心些家中之事,青玫何错之有,若非你太过分,青玫又如何会与你争执,起初你天天与我读佛经,青玫可曾有半分怨言?青玫一心为我齐家,操劳齐家胜于你这齐姓之人,青玫所言,句句为我齐家,你却不知好歹,冷语相向,莫不是要做那狼心狗肺之人?
夫妻之间本该亲密无间,何事不能商量?青玫孝顺公婆,操持家室,岂是蛮不讲理之人?你若好言好语,青玫真能对你不理不睬?身为男子,为人丈夫,出家门之外自当顶天立地,然而家中闺内,你那一腔英雄气概向谁使去?娇妻幼子岂可与门外往来之人一概而论?
我养你前二十年,因我生你,自当养你,然青玫亦是她家中娇宠,为何要来我齐家受你之气?谁陪你过下半辈子?谁为你生子?一日三餐谁为你做?你若生病,谁为你端汤递药?天若寒冷,谁为你剪裁棉衣,你可知日日五更起床,生活做饭是何滋味?你可知寒冬腊月捣衣浆洗是何滋味?
因两人相爱,女子便要将一颗心整个儿放在男子身上,男子却该如何?你又如何待青玫?青玫生气,你便不能说些好话?青玫若是劳累,你便不能做一次饭菜,也尝尝烟熏火燎是何感觉。你读那些圣贤书,只看到了三纲五常,却不知何为相敬如宾,须知,我齐家只有夫纲不振的伟男子,从未有妻儿面前作威作福的王八蛋!”
齐老夫人连声怒斥,齐平已是冷汗淋漓,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大气也不敢出。
方铭在屋内也是如坐针毡,齐老夫人在他看来一向是和蔼可亲,却不料今日之疾风骤雨、声色俱厉,令他大吃一惊,猝不及防。
齐老夫人大怒不止,似仍要斥责齐平,方铭见齐平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忙劝道:“伯母请息怒,请息怒,请听小侄一言。”
齐老夫人坐在床上,倚靠着墙壁,道:“方公子请讲,若是为平儿求情,那就不必了。”
方铭恭敬道:“小侄自然不敢违拗伯母心意,不过对于齐兄与嫂夫人龃龉之事,小侄却另有一番感想。”
齐老夫人道:“方公子请讲。”
方铭道:“齐兄与青玫嫂夫人伉俪情深,自是无需置疑,小侄曾听齐兄讲他与嫂夫人相恋之事,两人间既有波澜不惊之柴米油盐,又有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之三叶崖藤、夜访兰若,即是经历如此,两人感情自是无需置疑,然而毕竟夫妻二人并非一体,彼此心志各不相同,齐兄好文,乃是齐家家传,虽然略有碍于家业,然尚不至于卖子鬻妻,亦有颜回之乐,而嫂夫人青玫操持家业,以供齐兄读书,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然日常生活,千头万绪,夫妻龃龉,亦是不可避免,齐兄与嫂夫人性格相异,志趣亦不相同,若有争执,自是常事,此次夫妻两人争执,便是如此,故而伯母万勿因此大动肝火,如伯母所言,儿孙自有儿孙福,夫妻之事,众多内情自是不足与旁人道也,伯母宜旁敲侧击、警策齐兄,而若如是大动肝火,乃至将诸多责任一并加于齐兄肩头,恐过犹不及,反倒不美。
故而,小侄倒是觉得伯母与嫂夫人先行交流,而小侄亦与齐兄好生说道一番,若是两人皆能心平气和、相互体谅,此事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齐老夫人沉吟片刻,道:“方公子所言亦有道理,是老身一时激动,将话说重了些,平儿,你且起来吧。”
齐平跪在地上时间过长,竟双脚麻木,一时站立不起,方铭忙过去将齐平扶至椅子旁。
齐平却并不坐下,道:“母亲教训的是,不孝子心中愧疚,不敢坐下。”
齐老夫人道:“你且坐下吧,你是我十月怀胎,我亲生骨肉,我又岂能不心疼,只是你今日之事实在过分,故而责骂与你,只望你能明白母亲心意。”
齐平道:“母亲所言,句句皆是实情,孩儿定然加以改正,好生对待青玫。”
齐母道:“你这些话儿别对我说,好听的话说与青玫,山盟海誓也说与青玫,你夫妻二人,唉……这路还是要你与她走下的。去吧,你与方公子好好谈谈,将青玫叫来,我要与她说些话。”
齐平与方铭走出房间,方铭道:“齐兄,万勿将伯母所言放在心上,伯母不过是一时激动罢了。”
齐平长叹道:“家长里短,何其烦忧,若果能四大皆空,倒也好了。“
方铭有心反驳,然而终究没有说话。
方铭与齐平寻遍了家中,却寻不见青玫与青兰,两人只在正堂中发现青玫留言:
“相公,今日之事乃妾身之过,妾身心中愧疚,便与妹妹暂且回山数日,请相公照顾好自己,并悉心照料母亲,万勿挂念。“
齐平顿时失神,倒在椅子上,丢魂落魄,久久不语。
许久,齐平依然沉默不语,愣愣发呆,方铭叫道:“齐兄!齐兄!先行回复伯母,再做打算!“
齐平惊醒,失落道:“是,便依方兄所言。“
两人再次进入齐母房间,齐母奇道:“青玫呢?你二人去了多时,却不将青玫带来?“
齐平犹豫道:“母亲……青玫她……“
齐母心中着急,忍不住扶着床沿将身子支起,怒道:“吞吞吐吐,说又不说!青玫究竟如何!“
齐平道:“青玫留下消息,她与妹妹已回家去。“
“你……你……你这畜生!还不快去追她!“齐母颤抖着手指着齐平连连怒骂,齐平不敢犹豫,忙拉着方铭,狼狈逃窜。
齐平与方铭匆匆追出了家门,齐平道:“前路如此之多,你我该向何处?“
方铭道:“我只知伽洛大体方向,你我只需一路向西便是,然而青玫与青兰皆是修为深厚,怕是一日千里也轻松自如,你我若是追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伯母一人在家,又怎生使得?不如你我兵分两路,直取两个方向,一个时辰之后,无论是否寻到,你我便不再继续,返回家中,另做打算,可否?“
齐平道:“好!“便匆匆向一条小路走去。
方铭同样也寻了一条路,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