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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七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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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次什么时候去容府,带上我吧。”
陆思敏以为我在分散她的注意力,默默点头。
她隔天就带我去了容府,抱着她心爱的紫檀木琵琶。
水晶一样的容玉珠,初见时会有些清冷孤高,兼带忧思愁绪萦怀之感,就像她弹奏凤首箜篌的音色。但她其实是个妙人儿,不仅精通多种乐器,而且一谈到与乐艺有关的事情,就会神采飞扬,对于其他事情,就基本兴趣缺缺,心不在焉。
与一般闺阁女子相较亦远,容玉珠对珠翠粉黛之物并不珍视,可以为了收集佚失的乐谱,倾囊交换,倒真是一个纯粹之人。
容玉珠和陆思敏转轴拨弦,一人奏了一曲,风规自远,空灵淡荡,确实舒怀。
二人细细探讨毕,容玉珠就带着好奇和期待问我擅长何乐器。
我硬着头皮选了一架黑漆蛇腹断纹的蕉叶琴,琴身润透,断纹流畅自然,似欲浮动,试拨一二,弦音三停匀称,清亮坚宏。下手就有些犹豫,琴是好琴,弹琴者却非知音,真是唐突佳人。
一曲《凤翔千仞》在我手中磕磕绊绊,多有疏漏,容玉珠和陆思敏二人却听得认真,丝毫没有非议。我也就索性放开了弹,舍了琴谱,也不管那些错漏之处,弹到哪儿是哪儿。
等到容玉珠的洞箫和陆思敏的琵琶加入进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凤翔千仞》已经被我弹成了《遁世操》:
“渺渺远古,人文初开。哲人坚辞禅让,隐士远离尘世。樵夫指引道路,遁于丰草长林。箕山之颠,日升日落。帝王之尊,微若篝火。操琴而唱,麋鹿聆听,登高长啸,猿鹤共鸣。”
一曲毕,余音袅袅。
容玉珠欣喜道:“技巧生涩,不免疏漏,但意境高远,声意相生,乃豁达之琴。”
容玉珠一高兴,就带我们看她收集的曲谱,有不少是已经散逸于世,难得一见的。我翻看曲谱的同时,偶尔也欣赏她房中书画。
房门外有仆役通传说:“有贵客登门拜访。”
容玉珠挥挥手,“不见,我有嘉宾,不见他客。”
仆役有些犹豫,通传再三,我和陆思敏就知情识趣的告辞了。
回到陆府之后,我关在房中苦练书法,三日不出。
陆思信以为我受了刺激,“我听说你把《凤翔千仞》弹成了《遁世操》,凤凰委羽,落地成了野禽,嘻嘻!”他笑的白牙闪光,“那也不用闭门不出,如此发愤图强啊,反正大势已去,来不及了。”
我不理他,细细吹干墨迹,又劈掉他伸过来的手,旋身往外走。
陆思信跟上,“这么快开窍了,你现在要去哪?不如我也一块。”
“出恭,你要跟着来么?”我回眸一笑,把陆思信恶心到了。
我自然不是真的出恭,不过等我回来的时候,陆思信还在房中翻看我练习的字,抬头就冲我说:“你怎么这么慢,不是掉进去了吧。”
“是啊,掉进去又爬出来,不信,你闻闻。”我把袖子伸给他。、
陆思信闻言跳开,见我贼笑,又有些着恼:“刚才还想夸你两句好,现在不夸了!”
“哦,夸我什么?”
陆思信骄傲的抱胸而立,“你的字写得还不错,隶书、楷书、行书都看的过去,琴嘛,马马虎虎,不过能得到容玉珠的认同,说明还是有些潜质的,后天再努力努力,也能有你胞妹三五分了。”
“你又不知道我下棋和画画如何,搞不好不是三五分,是八、九分呢!”我随口胡邹道,之前写字的时候试过,画画根本不能看,明显没有下过功夫。
陆思信来了兴致,“我们手谈一局试试。好久没与人对弈了。”
我以为他说这话是立于东方求不败的姿态,结果几手之后就发现,他是个臭棋篓子,因为太臭,没人跟他下,果然人无完人,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不是一般的人。
途中我转了两次棋盘,把优势让给他,自己执他的臭棋继续,结果终局时仍是单边倒,黑子一统天下。
陆思信缠着我继续,我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陪他下棋了。
临了,他咳嗽扬声,宣布:“就算有你胞妹七分吧,不能再多了。”
我努力抑制翻白眼的冲动,这又不是菜市场买白菜,还讨价还价。
其实我对外界传言的可信度已经不抱希望,若居深深真的只会纵马扬鞭,那末写字下棋的是谁?“莫非我其实是居浅浅,而不是居深深?”我对着陆思信眨眨眼。
陆思信毫不犹豫的嗤笑一声:“说你行,你还真上天了,居浅浅有的是气质,气质!”
“像这样?”我微微低首,嘴角轻扬,神情恬静宁和,襟了桃花的袖口舒展、收拢,举止文雅有仪,水红长裙微动,收回两只青底粉红的绣鞋,只微微露出尖儿。
陆思信呆住了,正在整理的棋子从手中滑脱,在棋盘上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时寂寂。
我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破了功,端方明丽的居浅浅又变成举止无状的居深深。
陆思信猛的站起身,差点撞翻棋盘,而后也不道别,只夹了棋盘就快步走开,几乎是用小跑的。
不过就是模仿一下浅浅,至于么?
第二天,陆思信就又没事人一样来找我,我抬手,严正申明:“拒绝下棋。”
陆思信撇撇嘴,“不下就不下,谁说我是来找你下棋的啊?”
我抚额,你先把你怀里的折叠棋盘拿出来再说这话好么?
“你今日也不练字?”
“我练完了,今日有要事。”
“何事?”一听要事二字,陆思信就两眼放光,想参上一脚。
我眼珠子转了转,“好啊,一起去,我正要去找思敏和四弟。”
“你还要解劝四哥?”
“居家家训,要打就打有准备的仗。”咦,这话是谁说过的?我一时有些印象,又被陆思信打断。
“你若是能劝解了四哥,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收下你的人情。”
我们一径到了陆思毅的小院。
陆思毅房中其实很干净,干净的像个客栈或是还未布置完成的新居,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物品。
我拢拢手,正坐认真道:“四弟,我们谈一谈。”
列席参加的陆思敏和陆思信也跟着正襟危坐,熟料我开口后的第一句话是:“几日之前,我有些腹泻。”
我看到陆思敏和陆思信的脸龟裂了,陆思毅的脸也抽了抽。
我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根据我的观察,早饭是新制的枸杞粥和糖馒头,不致有害,中饭时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我只多加了一道虾仁豆腐羹,若是有问题,必是虾仁豆腐的问题。但豆腐我常吃,而且是从豆腐老汉的地方买得,他的豆腐,最是新鲜嫩滑,那末就只剩下虾仁,虾仁易腐,有可能就是在烹制前或是烹制中腐坏掉,所以我当时就打算近期不食虾仁。”
陆思信忍不住打断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挥手道:“听我说完!”
陆思信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再开口。
我继续:“结果山羊胡大夫把脉之后说‘你午睡没盖被子吧?受凉了。’我会腹泻,纯粹是因为风寒入侵,和虾仁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陆思敏也忍不住了:“深深,我还是没明白……”
我打断她:“我想说的是,人呢,总喜欢给已经发生的事情找理由,不找到确定的理由就会寝食难安,仿佛找到了这个理由就可以避免事情不再发生。但那些都是事后的理由,你根本无法预计会发生什么事情,比方说,就算我不腹泻,也可能暑、湿、燥、火——当然都只是说说的啊——人总是只注意到能看到的东西,其实世事复杂,环环相扣又矛盾重叠,你永远不能在事前确定那个导致事情发生的理由,甚至事后也未必能!”
我说的口干,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陆思敏已经被我绕晕,陆思信有些把握不能的烦躁。
陆思毅是听明白了,因为他说:“就算三嫂如此说,若不是我将信寄出,赵姑娘也不会……”声音低沉,语调悲观。
我放下茶杯,笑了:“你会这么认为完全是基于你对事实的无知和对不确定的无视,你能肯定是那封信的原因?若是那封信根本就没有寄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