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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比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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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章郡主四十开外,保养的精致得当,轻轻一点头,郡王府的开宴舞就开始了。
先是拓枝舞,身穿镶钿罗裙、头戴铃铛绣帽的女子在场中伴着鼓声,扭动纤细的腰肢,金铃铛随之叮叮作响,刚刚敛身轻拜,曲调浑然一变为兰陵破阵曲,披甲执戈的男子健步而出,声声壮喝之下,往来突刺。鸣金收兵之时,又有香气像桃花在早春的晨露中渐次舒展,极尽妍致。
声势夺人,的确精彩。
但接下来就像夫子点名交作业一样,三个一组准备,唱到一个名,出来表演一个,渐渐变得无聊。
我打个哈欠,“思信,你过来,帮我挡挡,我眯一会儿。”最近被凝想吵得睡眠不足。
陆思信不齿:“你居然打算在琼芳宴上打瞌睡!”
我宽慰他:“没事,我睡不睡琼芳宴都照常进行,影响不了。”
陆思信瞪我:“是说你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个错误的机会来参加琼芳宴,还被你白白浪费掉。”
我继续宽慰:“没事,要来像你一样扮装也行。”
他被噎了一下,继而不忿:“你不是答应思敏要一五一十的汇报么?”
我调整一下姿势,开始闭目养神:“没事,有你和八爷在,双重险。”敛心是指望不上了,她已经先靠着帐子休息了,没办法,最近几天被凝想影响的,也没睡好觉。
陆思信闹情绪归闹情绪,到底做了我的挡箭牌。
……
两年前琼芳宴之后——
“琼芳宴好玩么?”
“也就这样吧,我差点睡着了。不过,我遇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
“秘——密!”
“那我也有一个秘密不告诉你。”
双生子似是自那时起有了各自的秘密。
……
我正在半梦半醒的往事片段之中,忽然被陆思信推醒:“深深,居深深,你不是说的名牌被撤掉了么?”
“是啊,笑如公子帮我撤掉的。”我摸摸脸,嗯,没有口水,没有眼屎,合格。
“那刚才怎么会念到你的名字?而且还是在容玉珠和蒋清玉的中间!”陆思信张牙舞爪,完全失了“郡王府丫鬟”的矜持。
八爷很配合的叫:“居深深,居深深。”
我侧了侧头,不禁想起刚才蒋清玉躲闪的眼神,喟叹一声:“女孩子的心事啊,就像一枝未成熟的莲,包了多少青涩在里头。”
陆思信又瞪我:“这种时候你还学继母!”陆家现任夫人多愁善感是出了名的。
我无语,男孩子的心事啊,就像弹得太过用力的琴弦,一不小心就崩坏了。
这时,美得蔷薇花瓣一样的容玉珠已经踩着轻飘飘的脚步上了台,早有人将一把二十三弦的凤首箜篌架在台上。
纤素玉手撩拨琴弦,幽婉空灵之音顿起,一时寂寂。
箜篌需用双手从两面拨弹,难度较大,不易精熟。想不到容玉珠不仅姿容优美,而且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我大概明白陆思敏和她结交的原因了,双方都对乐艺有着极高的追求。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歌宛转,宛转凄以哀。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
“悲且伤,参差泪成行。低红掩翠方无色,金徽玉轸为谁锵。歌宛转,宛转情复悲。愿为烟与雾,氛氲对容姿。”
一曲毕,幽怜清渺之音徘徊不去。
我犹觉此曲伤情,陆思信已经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指:“到你了。”
果然,正帐主座之上的华章郡主表扬完容玉珠,就点了我的名:“居家深深,既是居浅浅长姊,定是柳絮才高、不栉进士,今日不知展示何艺?”
这话太假了,换做是我,在舌头上滚三圈都未必开得了口,但是华章郡主说了,而且还说的跟真的似的。
我出帐屈身行礼,问道:“有马球和蹴鞠项目么?”这个好像是居深深擅长的。
华章郡主保养得当的脸很是矜持:“……没有。”就知道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此妇反应,果然镇定。
四周传来零星的窃笑之声。
不远处,澹逸云微微皱眉,似乎并未料到有此一出。二哥陆思恭也投过来担忧的目光。
身边陆思信挤眉弄眼对我暗示,嘴角咧开,无声的说:嘶——嘶——嘶
我了悟的点点头:“那就选书吧。”书,是书法。不同于歌舞乐艺。此项进行是悄然安静,结束时也不过传视一二,影响面可能比较小。
台上正在准备笔墨纸砚,陆思信恶狠狠的盯着我,小声说:“不是让你选诗么?我都准备好了。”一边说一边把小抄递给我看,春夏秋冬、花鸟鱼虫,各种题材都有,用蝇头小字分门别类的写在一张帕子上,正反两面,不细看还以为是芝麻纹。
我吃惊道:“我见你嘶了三声,还以为你是叫我三思而后行呢。”所以思前想后,选了一个不声张的低调项目。
“我还想说你死定了呢!”他不理我了,随我自生自灭去。
我带着八爷信步上台,手指在笔海中各色毛笔上滑过,选定了一管短锋羊毫笔。
徽州宣纸已经铺开,用错金搏兽铜镇镇住,宣质纯白细密、纹理明晰,似乎是上品,可是写什么呢?
八爷从我的左肩扑棱到右肩,似乎对这种大场面有些不耐,我会心一笑,摸摸它油亮鲜艳的毛羽,执笔写道:
劝尔莫移禽鸟性,翠毛红觜任天真。
如今漫学人言巧,解语终须累尔身。
虽然右手伤口结痂仍未全腿,但并不妨碍书写,只是宣纸上的楷书有些眼熟,骨肉匀亭、秾纤得中,婉媚娟秀之中又有雅正绝俗之气,那是居浅浅的字,在写给澹逸云的简短信笺之中,正是这种字体。
我歪头看了看,将宣纸揉了扔到一旁,这个动作又引来阵阵窃笑和私语。
将短锋羊毫掷下,自笔海中又取一管中锋狼毫,这次用的是左手。
初时有些凝滞,很快就如行云流水般舒畅起来,默写完整篇的《心经》,又随手加上一首五绝:
余兴抚秋风,流泉沾袖襟,
艺拙非悦人,独调维养性。
收笔交卷,又带着八爷信步而下。
陆思信和敛心在帐外迎候,一脸不忍的表情。我很配合的掩面哀戚状,连八爷也缩了脖子乖乖蹲伏。
主位上的华章郡主,接过僮仆手中的宣纸,默视良久未语,随后传视左右。
很快,惊疑不定的目光聚拢过来,窃窃私语之声渐渐突起,中间清晰的夹着诸如“怎么可能?”、“这是居深深写的?”、“居家深深竟然会书法?”之类的评价。这种状态,很像广和楼行令之后的后续反应,若非我大庭广众之下无人可以替代,大抵也会以为我找了什么人捉刀代笔。
陆思信察觉后续发展并不如想象中糟糕:“怎么回事?”
我淡定的告知:“我好像能写几个字,写的大概还行。”
陆思信和敛心的表情也跟见了鬼似的,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华章郡主最终点评:“点画露锋间跌扑纵跃、顾盼呼应,笔法奇丽。一首秋兴五绝更是洒脱随意,有魏晋风,甚好。”
右座的蒋清玉脸色有些泛白,左侧容玉珠则是心不在焉居多,不过最奇怪的是华章郡主,居然微微露出了笑意。
想让我当众出丑的是她,看到我的字后愉悦的也是她。
妇人的心事啊,就像一张配比错误的药方,在治不好和杀不死中间苦苦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