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云罕

6、第六章

　　文璎珞还没起床，就听见床下乒乒乓乓响，她以为有人在抓耗子，挣扎起来看，是乔乔忙得团团转。
　　「哎呀我假睫毛黏歪了，阿静你快来帮我弄弄……」她招着手还跺着脚。
　　「我这收拾东西呢，你先自己弄吧。」
　　方圆在墩地，撞得椅子响。
　　「方圆几点了，」文璎珞问。
　　「八点了，九点校门口集合，快起来吧！」
　　文璎珞爬下床，看见安嫣还在蒙着脑袋睡大觉，她摇摇喊她，发现叫不醒，直接被子一掀。安嫣穿着粉红色睡衣蜷缩着的身体暴露在阳光下，她抓着头发尖叫：「别掀我被子啊！」
　　阿静背上包提上电脑，长发一甩说：「我走了啊，你们玩得开心点。」
　　「好，再见。」
　　「再见。」
　　几个人说完，文璎珞顺手把安嫣拉起来。她什么都还没收拾，要在野三坡住一晚上，她连带什么衣服都没想好。
　　当她在厕所洗漱的时候，边擦脸边想，好像也不用带什么东西。
　　洗漱完回到宿舍，听见手机铃声响，她从枕头下捞出手机，看见是陌生的号码。

　　「喂。」
　　「喂，文璎珞。」
　　「你是……」
　　「我是郑皓阳。」
　　文璎珞把手机伸到眼睛前，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会有自己的手机号。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知道了你的名字，就能知道你的手机号。」
　　文璎珞很不满他语气里洋溢的骄傲：「你有什么事？」
　　「我这里有一幅沈周的画，想给你看一下。」
　　「没兴趣！」文璎珞准备挂电话。
　　「等等，我想请你吃个饭，明天有时间吗？」
　　「没时间，」文璎珞爽快地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塞进枕头，准备找出换洗衣服。
　　「叮……」宿舍里的座机响起来，乔乔离得近，跑过去接起来。
　　「喂……在的……哦，好，」乔乔把话筒伸出老远，电话线都快绷不住了，对文璎珞说：「找你的，这男的声音好性感啊」
　　「谁啊，」文璎珞想，不会是暴发户吧？
　　她接过电话：「喂。」
　　「文璎珞，你明天没时间，后天也可以。」
　　「你怎么会有我们宿舍的电话！」
　　「我有我的办法。」
　　他这句话让文璎珞想起这几个学期经常深更半夜打宿舍电话来骚扰她们的老男人，那些人最初打电话时，宿舍的人还觉得好玩跟他们聊一聊，后来各种言语都出来了，她们就马上挂电话。女生宿舍的座机号码按理说不会外泄，那些有电话的人，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查到的。再后来经常有电话接起来一句话不说，或者一上来就一句露骨的话，她们不厌其烦，特别是安嫣，有一次破口大骂。
　　「可以吗？」郑皓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他那头特别安静。
　　「你个变态！」文璎珞摔上电话，把站旁边偷听的乔乔吓了一哆嗦。
　　「怎么了，璎珞？」
　　「没什么，还是那些变态，以后听到他声音直接挂知道么？」
　　乔乔点点头。
　　文璎珞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催促安嫣快点，她想，暴发户这么做，把一起在故宫看彩虹的好印象全部破坏了。不过很快就要拿毕业证离开学校，在外面租房子住，到时候换了手机号就好。

　　文璎珞、安嫣、乔乔、方圆在食堂买了四个烧饼夹鸡蛋，一路小跑到学校南门时，班长已经站在小巴车前等着了。
　　他挥舞着大手掌：「快点，车快开了！」
　　文璎珞和安嫣把两百块钱给他，乔乔在两个车里找杜野在哪辆车上。
　　「坐这辆，这辆还有座，」乔乔招呼文璎珞和安嫣坐上后面一辆小巴车。方圆问班长：「一共来了多少人？」
　　「班上一共36个人，来了23个。有的人请不了假，有的人回老家了。」
　　方圆说：「那不少了。」
　　「是啊，」他擦擦脑门上的汗：「你快上去吧，再等狗剩和屎橛子来了就可以开了。」
　　狗剩和屎橛子是班上最疯的两个男生，他们名字分别有一个胜和一个崛，男生之间嬉闹的时候给他们起了这两个外号，一叫叫了四年，女生也这样叫他们。
　　方圆上车时，看见文璎珞和安嫣坐在了最后一排，杜野和莎莎坐在倒数第二排，乔乔坐在杜野身边。安嫣看见她，往里面坐了一下，文璎珞也往里面坐，方圆于是钻到最后一排，坐在了最外面。
　　狗剩和屎橛子相继戴着墨镜提着旅行包钻上车，坐在了杜野和莎莎的前面，和杜野大声开着玩笑。
　　车子很快开动，驶上晋元桥后沿着西五环路向南开去。今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透过咖啡色的车窗还是能看见碧蓝的天空，车上有人唱起歌，气氛很是愉快。

　　安嫣在璎珞耳朵边说：「你丫那么早就把姐拉起来，现在让姐睡会儿啊，到了叫姐。」
　　她把大大的□□镜戴在脸上，愈发衬出皮肤的雪白。她仰起头睡觉，后窗的阳光洒下来，把她黄色的发尖照耀成金色。
　　「我也要补觉……到了自然有人叫咱们，」文璎珞把头后仰，靠在坐垫上，舒舒服服地睡起来。
　　太阳照在身上好温暖，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味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文璎珞听到快门声。她立马睁开眼睛，看见杜野正回过身，伸长手臂用手机拍她的睡相，手机几乎快贴到了她的鼻尖。
　　「你干嘛啊！」
　　「嘿，这张好！」杜野把手机快速收回去，笑起来。
　　「快给我看看，」屎橛子趴在座椅上抢杜野的手机，和狗剩看到后哄然大笑，「传给我，传给我！」
　　杜野拿起手机按起来：「这就传，别急啊！」
　　「杜野，你给我删掉！」文璎珞说。
　　「就不删，就不删，」杜野摇摆着肩膀，一幅你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文璎珞要去抢手机，杜野灵活地躲了过去。
　　「璎珞，你别急啊，」乔乔拦住她伸前的胳膊，劝文璎珞。
　　「他刚才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乔乔眼睛装出委屈的样子，可是嘴角还在微笑：「我拦了，拦不住啊。」
　　文璎珞看她上下半边脸纠结的表情，哭笑不得：「你干嘛不叫醒我？」
　　「我忘了……」
　　杜野大喊一声：「传给你了啊！嘿，看这小嘴……」转过来冲文璎珞呲着嘴笑：「不就两张照片嘛，别生气。」
　　文璎珞不理他，把车窗开条缝吹风。方圆和安嫣睡得很熟，特别是安嫣，估计把她踹下去都醒不了。
　　「我传人人网上了，」狗剩在前边喊，杜野马上说：「这个好！」

　　车子一路驶出市区，两岸忽然添起层峦叠嶂。
　　文璎珞在网上查了下，野三坡风景如何好，地质有多奇，可真到了，才发现多是人工景致，而这些山山水水，真要去过庐山或桂林，就显得像小孩儿把戏一样。
　　小巴车开进一个山坡上的农家院，大家跳下车。这间农家院在一片水泥屋里，院子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花坛，晒着衣服，院子背后就是一座座起伏的小山峦，山是青色，绿得正好。
　　乔乔和安嫣正站在阴影处抹防晒霜，方圆问璎珞抹吗，璎珞说自己不怕晒。班长和农家乐的女主人联系好，就开始分房间。
　　「你们自己分一下，看谁要跟谁一起睡，落单了就来找我商量。女生在二楼，男生在一楼。」
　　「我跟璎珞一起睡，」安嫣走到璎珞身边，拉她上去看房间。
　　「那我跟方圆一起，」乔乔抱起方圆：「是吧？」
　　「嗯，好，」方圆有气无力地说。

　　两人上楼来，木门打开右手是厕所，进去之后左边是一台电视，右边是两张单人床，北面有一扇小窗，窗子有竖着的铁栏，铁栏外面是开着野花的山坡。
　　「放下行李就可以出来，我们去河边坐竹筏……」听见班长从院子传来的声音，璎珞和安嫣兴奋地跑出来，站在二楼走廊上俯身朝下望。班长黝黑的手臂肌肉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亮，他头上的汗珠冒出来，笑容憨厚又淳朴。
　　下楼梯的时候，方圆已经戴上了扎着蝴蝶结的草帽，乔乔一边走一边往手臂上补防晒霜，璎珞想，真可惜，阿静没有来。
　　河离农家院很近，大家走着去，一路上说笑不停。有些同学老家离得远，从青海或者广西来北京读书，这是第一次集体出来旅游，以前没有机会，而这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野三坡旅行是北京高校的传统，所以班上同学都很期待，特别是那些男生，一个劲说着待会儿要买水枪、玩真人CS。
　　到了河边，班长给大家发救生衣，橙黄色的救生衣鼓鼓的，穿上特别可笑。文璎珞看那河水不深，跳下去还不够她游泳，但是看见大家都穿上了，也就随了大众。
　　她们四个人坐上竹筏，拿竹篙撑起来，竹筏在出发点附近打转，四个女孩手忙脚乱，在安嫣的指挥下，才顺利向前方漂去。
　　隔壁竹筏就没那么幸运，瘦弱的刘萍没有玩过竹筏，不知道怎么撑，同船上学习委员严玉的指挥她也不听，船上人急成一团，十几分钟没前进。
　　璎珞她们的船越往前方，风景越好，河岸边都长起离离蒿草，半人多高，间杂着一串串紫色的花扬着，向河水中的人点头。她们四个静静漂浮在河面上，风吹起来，嬉闹声都远了，心也静下来。
　　乔乔给大家拍照，正照得高兴，一股水喷过来，喷到乔乔的胸口上。
　　「杜野，你干什么呀？」乔乔的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撒娇。
　　「滋……」又一股水喷到璎珞胸口上。
　　不远处杜野、张夏、屎橛子、狗剩的船上，正有三个人拿着彩色水枪，对准了文璎珞这边。
　　下一秒钟，三股水枪一起喷来，璎珞和方圆头上都湿了。
　　「啊……」地一声，方圆舀起一捧河水朝杜野他们身上浇去，安嫣支起竹篙，用力一撑，顺着水流远离了杜野他们的筏子。
　　「好好好，不呲你们了！」杜野一说，狗剩和屎橛子哈哈大笑，在北京话里，「呲妞」就是「追女孩」「勾搭女孩」的意思。
　　安嫣一边撑一边说：「我们离远点儿，姐的发型梳了一早上，可不能毁了。」
　　男孩们的船追上来，几个人喊：「不喷了，不喷了，一起玩儿会呗。」
　　「来，我来给你们照相，」乔乔高兴地举起了相机。
　　对面船上的男生摆起了pose，安嫣她们的船插进了长草里，靠在了河岸边。
　　这片河岸空无一人，野草上飞舞着蝴蝶，不知道下面是泥是水，方圆试着踩了上去，发现可以站人。
　　「有蜻蜓，」屎橛子跳上河岸，看样子像是要去抓。
　　「小心点，没准有水坑，」璎珞轻声冲他喊，他大声地说：「没事儿，放心吧。」
　　只见他壮硕的身躯在长草里灵活地乱窜，不一会儿，就捧着一样东西递到文璎珞面前。
　　文璎珞蹲在竹筏上问：「这是什么？」
　　「小蜻蜓找妈妈咯，」屎橛子笑着放开手，是一只很大的蜻蜓。
　　「你真厉害，怎么抓住的？」
　　他蹲在草堆上咧开嘴巴，露出白白的牙齿：「我们南城的孩子，打小就是上树掏鸟蛋，下河抓龙虾，这都不叫事儿。」
　　文璎珞都忘了他是宣武人，她看着蜻蜓，想劝他放了。
　　「放了吧，」她说。
　　「好，」屎橛子松开手，蜻蜓很快飞走了。

　　太阳太热切，乔乔觉得晒人，央求杜野带她回去。
　　「我们刚才手都撑酸了，太阳这么大，带我们回去吧，我包里有蛋糕，待会儿分着吃。」
　　杜野没怎么理她，自顾自抽烟。
　　「我要吃我要吃，乔乔，有我的吗？」狗剩变着语调调戏乔乔，「我也要吃你的蛋糕。」
　　「有你的，狗剩，把我们带回去呗，」乔乔眨眨眼睛。
　　「她们女生估计是撑不动了，我们带她们回去吧，」张夏是个老实的男孩，他掏出包里的绳子，和屎橛子合力，把两张竹筏绑在了一起。
　　「太好咯，」安嫣拍着手说，「姐可以休息会儿了，刚才都是姐撑着，乔乔净他妈偷懒儿！」
　　「我这不是找来帮手了，」乔乔站在杜野身边，杜野穿着短裤，撑起长篙，露出大腿上的腱子肉。他站在筏子的后方，使最大力气。
　　屎橛子站在筏子左边，璎珞站她旁边，狗剩和张夏站右边撑篙，其它女生站中间，这样，他们的一张超级大筏快速地向出发点返航，让其它筏子上的同学羡慕不已，也学着找男生「拼船」。
　　等到文璎珞他们的筏子到达出发点时，才发现刘萍严玉她们的筏子还在原地，四个人蹲在筏子上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生着闷气，张夏帮忙把筏子推到岸边，她们喊了两句「不用帮」，上岸就去休息区买水了。

　　最后一张竹筏回到出发点时，班长说带他们去另一条湍急的河里漂流，还没走10分钟，到了。
　　文璎珞低头一看，妈呀，这哪是河，这根本就是一条臭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