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云罕

5、第五章

　　看完画，三人走出武英殿，下午的太阳很大，好像夏天转瞬就来了。
　　「你们继续去玩吧，我该回去了。」
　　文璎珞向他们挥手，准备离开。
　　「我们也要回去了，」李韵婷说。
　　「你们不再逛逛故宫么？」
　　「不逛了，晚上还有点事。」
　　郑皓阳马上说：「是啊，一起出去吧，你从哪走？」
　　文璎珞抿了下嘴巴：「我从北门出去。」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走在了一起。

　　故宫里的人熙熙攘攘，如流水一般沿中轴线往北涌动，日头高高照着，李韵婷很快感觉到口渴，带来的水喝完了，便去景运门附近买水。
　　喝完水，三人走上东一长街。文璎珞额角的汗浸湿了头发，贴在皮肤上，捋不上去，郑皓阳看她这样子，说：「看来快下雨了。」
　　文璎珞蹙起眉头：「这么大太阳，怎么可能下雨。」
　　两个人抬起头，只见西边一片乌云翻滚而来，「轰」地打了一声闷雷，很快盖在了他们头顶。
　　「赶快出去吧，」文璎珞喊一声，便向北跑去。
　　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没几秒钟，如汤泼下来。
　　郑皓阳把外套脱掉，披在李韵婷头上，扶着她向前跑去。三人在东一长街上奔跑，四周的游客到处乱窜。
　　大雨打湿了红墙，石板路变得光滑，踩上去踢踏作响。
　　「雨下太大了，我们避一下，等雨停了再走吧，」李韵婷在后面对文璎珞喊。
　　文璎珞回过头：「跟着我来。」
　　一拐一回，三人跑进了承乾宫。
　　承乾宫的屋檐很宽，容下三四个人绰绰有余，雨水顺着琉璃瓦冲下来，汇成了一湍湍瀑布。
　　他们躲在承乾宫的屋檐下，看檐外黑云压境。文璎珞歪着头抓抓头发，李韵婷掏出包中的纸巾递给她：「擦擦吧。」
　　文璎珞道谢，走到离郑皓阳稍远的地方，自顾自去擦头发。
　　郑皓阳倒无所谓，T恤都湿了，拧干就是。他挪下位置走到文璎珞身边：「喂，要不要紧？」
　　文璎珞别过头，轻轻地说：「暴发户，为什么每回遇见你都没好事？」
　　「不要叫我暴发户！」郑皓阳吼了一句，眉毛拧在一起，周边躲雨的人忽然都静下来看他。
　　文璎珞迟疑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只低下头揩手臂。
　　「不好意思，我不该发脾气。」
　　「……」文璎珞蹲下来擦擦膝盖。
　　「你想叫就叫吧……」
　　「诶，」文璎珞站起来，眉开眼笑，「这才对嘛。」
　　「我真他妈服了你了，」郑皓阳眼睛望向一边，待到转回来望向文璎珞的眼睛时，发现她正瞪着自己，便吸了一口气：「为什么说遇见我就没好事？」
　　「还不是你乌鸦嘴，说要下雨！」
　　「天要下雨，我有什么办法。」
　　「好了我不跟你扯了，」文璎珞看檐外雨如烟：「北京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待会儿就停了，我没事，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郑皓阳说：「她没事，身上没湿。」
　　文璎珞后退两步，靠在承乾宫的墙上，叉着手，呆看院内被风吹得摇曳的树木。
　　郑皓阳也靠在墙上，和她并排注视着。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试探着问。
　　「不能，」她斩钉截铁地说。
　　他再没说话。

　　雨果然很快就小了，像是刚才用尽了力气撒泼，现在只能气息微弱地坐在地上静静等待离开。还真像个小孩。
　　「你知道这个宫是谁住的吗？」
　　郑皓阳没想到她会找自己说话，转过头问：「谁？」
　　「董鄂妃住过这里，」文璎珞叹口气说。
　　「董鄂妃是谁？」
　　「是顺治的妃子，」文璎珞思考了一下，想要不要继续聊下去，可是看雨还没完全停，想走也走不了，便接着说：「顺治非常喜欢她。但是她二十一岁就死了，她死之后，顺治很伤心，不久也死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董鄂妃住在这里的时候，一定也下过雨吧。」
　　「这不是废话吗！」
　　「不知道她等雨停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皇帝这么喜欢她，要什么都有，她应该很开心吧。」
　　文璎珞嘴角扬起来，笑得很自然：「皇帝不过是喜欢她的青春貌美而已，她二十一岁死掉，所以皇帝这么痛心，要是她年老色衰，四五十岁时死掉，皇帝不知道换了多少女人，连她住哪间宫殿恐怕都记不住了。」
　　郑皓阳不以为然，他侧过头往玻璃窗里面看看，然后望向文璎珞。
　　文璎珞抚了抚后脑勺的头发，外面已经被风吹干了，「汉朝时候的李夫人，汉武帝也很喜欢她。李夫人快死的时候，汉武帝要见她一面，她捂着被子，怎么也不肯见，不愿意让汉武帝见到她病死的样子。她死后，汉武帝才会那么想念她，为她招魂，要是当时见了呢？汉武帝估计过两个月就想不起有这个人了。」
　　「你说得太绝对了，」郑皓阳一字一句地说。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文璎珞摊开手，去接滴下的雨水。
　　雨水掉进她掌心里，碎成几瓣，冰凉凉的。
　　郑皓阳回答他：「我就不是这样！」
　　「哦，」文璎珞笑笑，什么也没说，但在郑皓阳看来，里面似乎隐藏着千言万语。

　　「雨停了，」周围有人喊起来，有男生冲下石台，踩着砖地上的水泊一响一响走出门外。
　　文璎珞抬起头，高喊：「彩虹！」
　　躲雨的人纷纷顺着望过去，只见西边的天幕中，出现了一道彩虹。
　　彩虹的两只「脚」骑在故宫的院墙上，顶端没入云中，只有腰身现出来，弧度很是好看，彩色的亮光在铅灰的天空中显得绚烂异常。
　　文璎珞高兴地叫喊：「我还是第一次在故宫看见彩虹。」
　　站在身边的郑皓阳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兴高采烈：「你一共来过故宫几次啊？」
　　「这应该是第八次了吧，」文璎珞想想说：「能在故宫看见彩虹，真的很幸运啊。」
　　郑皓阳笑：「那是，要是没有我，你能这么幸运？」
　　身边的人都开始拍照，李韵婷也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郑皓阳看文璎珞没动静，问她：「要我帮你拍吗？」
　　「不用，我记在脑子里啦！」
　　文璎珞笑着走下院子里，檐上的雨水滴下来，滴在她的头发上，她也没有发觉。她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对李韵婷说：「可以走了。」

　　三人走出神武门，穿过地下通道去坐车。
　　远处一辆专2驶来，郑皓阳对文璎珞说：「我今天忘记带公交卡了，能把你的卡借我刷一下吗？」
　　「你可以用她的卡刷两次啊，」文璎珞指他身后的李韵婷。
　　郑皓阳回过头去看了下李韵婷，李韵婷正抬头望他。
　　他揪揪耳朵，不好意思地对文璎珞说：「她也忘带了，你能不能借我们刷两次？」
　　文璎珞低头掏包里的公交卡：「那好吧，看在这位姐姐的面子上……」文璎珞递给郑皓阳：「给你。」
　　郑皓阳接过来看了一眼。
　　专2停在了他们面前，司机打开车门，但是郑皓阳并没有上去的意思。
　　「你上啊！」
　　他嘴巴微微O起：「哦，我想起来了，我们有车来接我们，不好意思，卡还给你。」
　　文璎珞差点骂出「神经补，专2后面101也来了，她跳上101，刷了下卡，跟窗户外的李韵婷挥挥手。
　　她坐在车窗边的位置，这是她的习惯。车窗大开着，雨后空气清新，风吹着最舒服。
　　101颠颠簸簸地驶动，文璎珞头靠在铁杆上，想着待会儿在阜成门倒336一定要有一个座，那样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文璎珞！」
　　一个男人的呼唤如天外飞声般传来，文璎珞一下子坐定：「谁在叫我？」
　　她头转向车窗外，郑皓阳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在对她轻轻挥舞，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低头看手中的公交卡，因为是学生卡，上面贴着她大一时刚入学的照片，右边是娟秀的钢笔字，写着她的名字和学校。透明卡套摩挲起来有微微的温热感，而字迹的一清二楚又仿佛她的世界向他洞开了一道大门。
　　「暴发户，你给我等着！」文璎珞咬牙切齿，101载着她朝阜成门咣当咣当奔去。

　　「玩够了，该走了吧。」
　　李韵婷朝对面的方向点点头，一辆白底黑字车牌的小车开到他们面前，两个人坐了进去，车子旋即消失在景山前街的车水马龙里。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乔乔蹑手蹑脚走到电风扇下，小声说：「阿静，看，这是什么。」
　　阿静从床上爬起来，迷蒙着双眼：「乔乔，什么东西呀？」
　　乔乔声音放得特别甜，像是蜂蜜沉入了凉水：「我从莎莎那借来的隔离霜和眼影，你帮我试试，看好不好用。」
　　「你要干嘛啊？」阿静大手一挥，把刘海整个掀起来，倒仰在脑袋上，一只手扇风，让额头透透气。宿舍里有点闷，她想下床去把窗户打开。
　　「别开，现在太阳下山，太晒了，」乔乔按住她的肩膀，把化妆品递给她：「明天就要去野三坡了，我特意借来使使的，你要是喜欢，也可以用，我问了莎莎了，她不介意。」
　　阿静把乔乔的两只手推开：「她不介意，我还介意呢，」她下床穿上粉红色猫咪的拖鞋，坐在桌子前照镜子梳头发。

　　文璎珞掀开被子朝下铺的人呢喃：「安嫣，明天你去吗？」
　　「不想去，」安嫣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给人感觉她会赖在床上十年不起。
　　「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文璎珞蒙上被子，她发觉淋了雨后有一点感冒。
　　「别呀！」乔乔轻迈两步站在璎珞床前：「璎珞，你们可一定要去啊！这是毕业旅行，怎么能不去，我都跟班长说好了，我们全宿舍都去。」
　　「啊，你都说啦？」阿静张大嘴巴回过头来，她手中的梳子举在空中：「我不是一早跟你说我不去的嘛。」
　　「去嘛，去嘛，咱们都去，这样才好玩呀。反正大部分的钱班费出，不去白不去 。」乔乔穿着黑色的衣服，在暗暗的宿舍里只看见她的头扭来扭去。
　　「哪里是白去，不是还要交100块钱吗？」阿静一边戴隐形眼镜，一边说：「我可不去啊，我明天早上回家，我表姐结婚，我要去当伴娘。」
　　乔乔转身求安嫣和璎珞：「安嫣，璎珞，你们不是说要帮我吗，明天杜野他们也去，你们帮我说说好话啊，」她站在璎珞床头前，璎珞可以感受到后脑勺那就是乔乔的脸。

　　安嫣拉下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啊……璎珞，你怎么想的？」
　　璎珞想要是不去今晚又没法睡了。毕业旅行，虽然是学校组织的，算不上真正的毕业旅行，但是集体旅游，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照照片、游山玩水，她还是很向往的。再者乔乔确实可怜，感觉这段时间瘦了一些，大二那会儿她猛吃减肥药也没见瘦，这样下去恐怕对身体不好。于是说：「去吧，我想去。」
　　「那我再考虑下，」安嫣坐起身来到处找手机：「诶，我的手机呢？手机又不见了。」
　　她光脚跳下床，把被子掀来掀去：「我就奇了怪了，手机总是不见，刚刚还在这儿呢……哎呀，急死姐了。」
　　她把被子全部往地下一拽，手机啪地掉在地板上，摔成两半，「哦，在这儿呢！」她笑起来，熟练地把手机拼在一起：「找到啦，找到啦。」
　　「安嫣，你这手机可真经摔！」乔乔知道她肯定要去了，决定说说好话：「我的手机一摔就坏了，早知道还不如买你这个呢。」
　　「可别跟姐买一样的啊！」安嫣扭着屁股去给手机充电：「姐这手机，从五楼摔下去都没事，这点高度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