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云罕

27、第二十七章

　　林栋红走进病房的时候，妈妈正在给文璎珞喂饭。文璎珞的左手打了石膏，右手正在打针，没法自己进食。妈妈小口地喂着，碗里都是文璎珞爱吃的菜。
　　文璎珞刚吞了一口，就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一个人叫她。
　　她抬起头，林栋红微笑着走进来，手里提着保温盒。他看她的目光，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脸上那些可怖的伤疤，像是看待正常人一样，像是和以前一样。
　　「伯母好，」他喊。
　　「你来啦，」文璎珞说。
　　她向母亲介绍了林栋红，林栋红腼腆地说：「不知道你们吃得这么早，还带了一些菜来。」
　　「我要吃，是什么？」文璎珞好奇地问。
　　「你最爱的青椒肉丝，还有鱼香豆腐，」他晃晃保温盒。
　　文璎珞对母亲说，「妈，我想尝尝，你也尝尝吧。」
　　妈妈见她难得这么开心，点点头说好，接过保温盒打开，两种菜码得整整齐齐，还冒着热气，就着饭，喂文璎珞吃起来。

　　那天下午文璎珞和林栋红聊了很久，知道他是请假出来的，很过意不去。林栋红笑着说没事，问她，以后可不可以常过来看她。
　　文璎珞没有笑，她知道现在自己笑比哭还难看，只是点点头。
　　那以后，林栋红常在中饭和晚饭之间的时间来看望她，有时候带些她喜欢的东西，有时候带些杂志来。
　　文璎珞搬到了普通病房，虽然嘈杂拥挤，但是能省很多钱。后续治疗的费用和整容费恐怕是一笔不小的钱，她不知道这一辈子会不会好了，把希望保持到最小，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天，林栋红坐在床边守着她睡午睡，她很早就醒了，看着林栋红在日光下的侧脸，慢慢坐起身。旁边病床的几家都在睡午睡，她小声对林栋红说：「你为什么要经常来看我？」
　　林栋红说：「我就是想对你好。」
　　「我都变成这幅鬼样子了，为什么还要对我好？」她苦笑。
　　「我想对你好，和你的容貌无关。」
　　文璎珞倒身靠在另一侧床头柜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不能坐着哭，眼泪如果流到伤口上，会很痛。

　　夏去秋来，街道上的树叶开始黄了。文璎珞出了院后一直在坐轮椅，林栋红经常推着她去家附近的公园呼吸新鲜空气，她戴着口罩，只在没人的时候才摘下来一会儿。公园里的植被透出丰富的色彩，芦苇在湖边起伏。林栋红推着她围着湖边小路绕一圈，每绕一圈，她就开心一点。

　　文璎珞终于可以不依靠轮椅慢慢行走的那天，林栋红说，好久没出去逛逛了。她说，不如去钓鱼台边看银杏。
　　每年秋天，钓鱼台边的银杏道都灿若黄金，吸引很多人来拍照片、捡银杏果。林栋红陪着文璎珞来到钓鱼台的这天，银杏树黄得正好，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杏叶，银杏果都被人捡走了，只剩下气味难以飘去。
　　「银杏果好臭啊，」文璎珞笑着说。
　　她戴着口罩，刘海遮住了额头的伤疤，笑容只能从她弯弯的眼睛里看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想来这里？」林栋红问。
　　「我刚到北京那一年，就来看了这里的银杏叶，当时陪我来的是安嫣。我买了一只烤红薯吃，她给我照了很多照片，连我吃烤红薯的照片都照得很漂亮。但是我照相技术一般，没有她照的好看。这里银杏树的漂亮，我也没有照出来。」
　　林栋红静静地听着，文璎珞仿佛陷入了往日的回忆里。
　　「那个时候我们跑啊，闹啊，这里还有卖糖葫芦的，我们还吃了糖葫芦。我说这里很美，以后要是有了男朋友，一定带他来这里看看。安嫣说她也是。但是后来尹铀他爱打游戏，没时间过来，郑皓阳又说他看过很多次了，没意思......」
　　林栋红笑了一下，远方有人在拍婚纱照，两个人走过去看。
　　新娘子穿着婚纱，露出肩膀，冻得直发抖，一停下来就披上军大衣。见文璎珞在愣神，林栋红挽着她向前面走去。
　　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旋转落地，两人一直走到银杏叶地毯的尽头。林栋红对文璎珞说，「跟我回老家去吧，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文璎珞捡起一片叶子，说，「好。」

　　在成都过完春节，林栋红在当地一家四星级酒店当厨师，文璎珞则开了一间网店。成都房价比北京低很多，两个人压力也要小一些。开了春，林栋红问文璎珞想不想去哪散散心，文璎珞说她想去临沂，不过要等到四月下旬。

　　到了四月下旬，林栋红请了一天假，加上原有的一天假期，带着文璎珞去了临沂。他们吃了山东煎饼和特色小吃糝，又逛了天主教堂和主城区，玩得很晚才回旅社。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文璎珞说她出去买点东西，一个人坐车，来到了华东烈士革命陵园。陵园里还是一个游客都没有，樱花树开得孤独而绚烂。她摘下口罩，找到那棵白色樱花树，在树下站了良久，无声哭了起来。
　　天落下大雨，把樱花冲得七零八落。她戴好口罩，跑出陵园，打车回旅社去了。

　　一年后。

　　文璎珞正在家中喝猪脚汤，婆婆说猪脚汤对胎儿好，常常买猪脚回来炖汤，现在文璎珞见了猪脚就想吐。电视里放着新闻，声音开得很大，文璎珞趁吃肉空隙抬起头，看见电视里正在放拍卖的消息。
　　「春拍首日，古代书画专场，沈周《雨中山图》以1573.6万元成交...... 」
　　文璎珞看那幅画，乐了，那不是自己摸过的画嘛。

　　此时，正在北京小汤山的郑皓阳坐在屋子里聚精会神地玩着网络游戏，楼下大门被钥匙打开，李韵婷提着包走进来。
　　她换了拖鞋，蹬蹬噔走上二楼，来到书房，对郑皓阳说：「老公，别墅卖掉了。从门下边清理出来一张明信片，没有署名，你看是谁的？」
　　郑皓阳头也不回地接过明信片，看完，径直扔进了垃圾桶里。

　　文璎珞汤喝着喝着，觉得肚子好痛，一摸，羊水破了。
　　她心想，一定是猪脚汤喝得太多，孩子都受不了了，要跑出来。
　　婆婆赶紧打电话叫林栋红回来，两人急急忙忙送她去医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顺产出一个女儿。
　　林栋红抱着女儿去给文璎珞看的时候，笑着问她：「还没取名字呢，叫她什么？」
　　文璎珞看着怀中的女儿，想了一会儿，说，「就叫她豆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