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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年醉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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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月光下一青年男子吟唱着,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寂寥和无奈。
“师兄,夜深了,早点安歇吧。”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绿罗衫的女子,容貌妩媚动人却憔悴的令人心痛。
青年男子轻叹一声,“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再站一会儿。这些年来,难为你了,青竹。放心,我不会再喝酒了。”说完,依旧抬头望着明月,陷入沉思。
林青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叹息着回到自己的房中。烛光跳动,映的人脸上忽明忽暗,林青竹凝视着镜中女子,先前那明艳的脸颊如今瘦消的自己都不忍看,过去总嫌自己过于圆润,不象她那样苗条动人,现在身子单薄的自己都不敢触摸。十年了,师兄渐渐好转,而自己,却好似已经耗尽了青春。这些年来,时刻担心着师兄,从没想到自己,如今师兄终于肯振作起来了,欣慰之余,却时时茫然,何去何从呢?看师兄的意思,仿佛是愧疚这些年来耽误了自己,而要离开。以前无论师兄说什么,还可以借口他不肯照顾自己而留在他身边,如今,他已允诺再不会酗酒,要好好过活,他要走,还能有什么理由留下他呢。“师兄,师兄,难道这些年来,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还是因为明白了,才要离开呢?十年了,你还是不能忘了她吗?”林青竹苦涩的低语。噗的一声,蜡烛灭了,月色中,林青竹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就这样过了一夜。
令狐聿听着林青竹的脚步声远去,慢慢回过身去,凝视着窗户上那个单薄的人影,心潮澎湃,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十年来,师妹日日守在自己身边,不肯远离。有时候故意侮慢她,她也总是默默承受,没有一句怨言。她的心意,自己早已明了,可是,可是曾经沧海啊,又怎么能忘记那个人呢。那个人,相见相识的一瞬间,就已经刻骨铭心,九十七天的相处,每时每刻的每个细节,都萦绕在心间,不能忘更不愿忘,突然的不告而别,更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十年来沉醉于酒中,不断麻痹自己,回想与之相处的每一瞬间,落魄潦倒,如果没有师妹的倾心呵护,恐怕早已重入轮回了。也因为忘不了,才不能接受师妹的深情厚意,心里想着另一个人,怎么对得起师妹呢?这些年,自私的只顾自己痛苦,却不为师妹考虑,耽误她的青春大好年华。那个开朗、明媚的小师妹,现如今抑郁、憔悴,这都怪自己,只想着自个,只想着那个人,却从没想想小师妹,害了她。唉,虽然明知现在离开,会伤害她,可是如果再不离开,岂不是拉着她沉沦么。或许离开的日子久了,师妹她能开始新的生活,能忘却这个无情无意,只会拖累她的师兄吧。想起那日,从昏迷中醒来,师妹那含泪的惊喜的表情,心中便痛不可言,看着那张因劳神费力而憔悴不堪,苍白无色的小小面庞,看着她那单薄的摇摇欲坠的身躯,听到那个大夫说,师妹为了守侯自己,七日七夜不眠不休时,即使那个人离去都忍在心头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一生,亏欠最多的,就是小师妹青竹了。上天为什么要捉弄自己,为什么要遇到那个人,如果没有遇到她,就不会辜负师妹的情意,不会害的她荒废青春。醒来的这几日,反复思虑,总是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留呢,到底如何是好。百转千回,庭院中,令狐聿悄然木立,直至月兔西落,金乌东升。
金鸡报晓之声倏然惊醒了林青竹,不知不觉又是未眠的一夜,急忙清洗,狠狠的扑粉,重重的上了胭脂,虽然不自然,却比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看上去好些,免得师兄看了难过,忽然又自嘲的一笑,自打师兄认识了那个人,就从没注意过他这个小师妹了,又怎么会注意自己是否未眠呢。烧好水,煮了粳米粥,准备了几样小菜,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拎着茶壶,向师兄房间走去。
这边厢,令狐聿一看天色发亮,也急忙回到自己屋里,暗想可不能让师妹知道自己又是一夜没睡,匆忙的换了件衣裳,又把前晚师妹铺好的行李叠好。刚刚做好,就听到敲门声,令狐聿开门接过师妹手中的早饭和开水,赧然说,“师妹,以后这些事让师兄做吧,老这么累你,我这个做师兄的真是没用。”
以往师兄总是醉醺醺的,从来都得求着拽着才肯起来吃早饭,自从上次大病一场,昏迷了七天七夜,醒过来之后,好象突然振作起来,每天总是一早自己就起来了,还主动收拾自己的房间,林青竹既高兴又失落,见师兄突然对自己这么客气,林青竹嗔道,“不过是些琐碎小事,师兄和我客气什么,你难道忘了,当初师傅带我上山,都是师兄你照顾我的么?你再说这样生疏客气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令狐聿连忙道,“是师兄不好,师妹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怕师妹你太过劳累,这些年,苦了你了,唉,都怪你这个不争气的师兄。”
林青竹见令狐聿神色突然黯淡下去,知道他又想起从前,急忙说,“粥都要凉了,师兄你快些洗脸,吃饭吧。过去的事今后不许再提,倒是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正经。”令狐聿知道林青竹不愿听这些话,只好点头称是。
吃过早饭,林青竹说要买些用品,匆匆下山去了。令狐聿在院子里舞了趟剑,就累的气喘吁吁,知道自己大病初愈,体虚无力,不能太过用力,回到书房。虽然这几年,令狐聿很少踏入这里,但是林青竹还是每天打扫,房间里干净整洁,以前令狐聿喜好的书画依然摆在原处,看到这些,令狐聿又不禁发呆,想着这些年来林青竹事事亲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照顾一个醉汉十年,真是难为她,记得起初还请过佣人,但都被自己撒酒疯给吓跑了,到最后,一听说是清泠小院请人,各个摇头,谁都不肯来了。没法子,林青竹一个人又要打扫,又要煮饭,还要时时应付自己酗酒撒疯。一想到这,令狐聿又懊恼起来,真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了感情,这十年来,真真什么都不顾了,把师傅的嘱托抛之脑后,想当年师傅临终时,一再叮嘱,要好好照顾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师妹,让她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可如今,倒是当年那个娇滴滴爱哭的小师妹一直照顾他这个师兄,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师傅在天之灵一定恼他。令狐聿呆呆坐在书桌前,不住的想这些年来师妹对他的呵护和关心,越想越是难过,越想越是内疚,一时想马上离开,让师妹今后轻松的生活,一时又想留下,从今后好好照顾师妹,弥补这些年来对她的亏欠,反反复复,愧疚难当。
不知不觉,又是黄昏。林青竹还没有回来,令狐聿不由的担心,虽说师妹的武功还不错,可是到底是个女孩子,入了夜,山路可就更难走了,还是去找找。令狐聿刚要出门,林青竹回来了。见她两手空空,而且神情恍惚,令狐聿诧异,问道:“师妹,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你不是说去买些东西么?”林青竹仿佛吃了一惊,神色慌乱的说:“哦,没有好的,就没有买,我,我有点头疼,恩,师兄,晚上你自己做点吃的吃吧,我先去休息了。”说完,急忙回屋去了。
令狐聿闻听此言,呆了一呆。这些年青竹悉心照料自己,一日三餐都是亲手操持,从未间断,今天居然连晚饭都不做了,看来是真病了。想到这,他急忙跑到林青竹屋前,轻轻扣了扣门,悄声问道,“师妹,你可是受凉了么,要不要请大夫,晚上想吃点什么?”停了停,屋内静悄悄的,令狐聿又敲敲门,半响,听到林青竹含糊的答应了一声,说,我没事,只是有些头疼罢了,师兄,你自己吃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令狐聿回到自己房中,忐忑不安,想了想,记得以前青竹最喜欢吃些青梅之类的零嘴,现在已晚,可没处找去,只能做些清粥小菜。去到厨房,翻找出粳米和早先林青竹腌制的咸菜,生火、洗米、熬粥,将咸菜切成细细的丝,码在小碟上,想想还能做什么呢?令狐聿有些懊恼,以往自己不舒服,林青竹总要绞尽脑汁的做各种好吃的美食给自己吃,可现在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却只会用水煮米,切切咸菜。继续翻检厨房,却发现已没有菜蔬瓜果,想必今日林青竹本是要去采买食物的,却因为身体不适,没买回来。可如今怎么办呢,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这个笨师兄呢。令狐聿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虽然是已近深秋,仍是急出一身汗来。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寻味闻去,令狐聿大惊失色,原来他光顾着埋怨自己没用,瓦罐里的水都快熬干了,粥已成饭,而且还是糊饭。这可如何是好,令狐聿急忙去端,瓦罐已被烧的滚烫,没留心下,差点将糊饭打翻在地。令狐聿苦笑一声,十年颓废,功力不进反退,就连这瓦罐都险些捧不住。将瓦罐端下火,令狐聿更犯愁了,这下可好,只有咸菜了。没奈何,只好重头来过。
等到令狐聿勉强熬好了一罐稠粥,夜色已晚。他把粥菜端到师妹房门前,咳嗽一声,说,“师妹,我熬了些粥,你起来吃些吧。”停了停,又加重声音唤道,“师妹,师妹。”林青竹还是没答应,令狐聿犹疑了一下,猜想大概是她睡了,可是师妹一早下山,黄昏后才回来,估计也没吃什么东西,身体不舒服又饿着,岂不是雪上加霜,于是大声说,“师妹,你不舒服,我把吃的给你端进来了。”边说边试着推门,门没栓上,令狐聿一手把门推开,一手端着托盘,走进屋内。屋里静悄悄地,月光照进来,清清冷冷,有些凄凉,房间的左侧靠墙立着的书桌上放着一些书本和师妹最喜爱的玉笛,墙上挂着师妹的清泠剑,窗下,绣花的花绷上的牡丹虽只绣了一半却已显露出它花王的艳丽无双,右侧墙边床头立着的小小梳妆台上一面铜镜已经黯然无光,台上还放着一些粗陋的胭脂水粉,床上躺着和衣而卧的师妹林青竹。
令狐聿打量着师妹的房间,忽然感觉一阵心酸,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青竹,心里不停默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把托盘放在房间正中的小圆桌上,轻轻走到床前,拿起棉被给青竹盖上,然后到窗下花绷前的小凳上坐下,抚摩着那未完成的绣品,令狐聿想,打小,青竹就做的好女红,这些年,越发好了,这牡丹,虽然只有一半,却是娇艳欲滴,甚是动人,只是她素来不喜欢这些富贵吉祥的花样,记得她以前总爱绣些竹子,青草和磐石,甚至还绣过山水,有一次还给师傅和自己各绣了一幅画像,当真是栩栩如生,就连师傅也总是夸她手巧,自叹不如,如今大了,兴致也变了。转过身来,看到那支玉笛,想起当年青竹为了和自己要这笛子,撒娇、耍赖、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自己故意逗她,偏不给她,最后竟然大哭了一场,说什么原来她在师兄的心里连支笛子都不如等等,怎么哄都不哄不住,足足三天不肯理他,最后只得给了她笛子,还赔了不少小心,又买了她爱吃的零嘴,才稍假颜色,又想起青竹小时的种种趣事,令狐聿不由的轻笑出声。
笑声在静谧的夜里分外响亮,林青竹忽然翻身坐起,惊喜道,“师兄,你终于肯笑了。”令狐聿感到意外,说,“师妹你没睡着么?”林青竹一窘,说不出话来。令狐聿笑道,“你呀,还是那样,调皮,你看粥都凉了,叫你半天都不肯起来,真是长不大的孩子。”林青竹不理会他的打趣,高兴的说,“师兄,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笑过了,我真高兴,你又肯笑了。”说着却哽咽起来。令狐聿急忙过来,安慰她,“你看你,好好的怎么哭了呢。噫,你的眼睛怎么了,又红又肿。”林青竹急忙掏出手帕擦拭泪眼,掩饰道,“刚才回来时,风吹的迷了眼,没什么的。师兄,真的,我真的太高兴了,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看你笑呢。”令狐聿惭然道,“我知道,师妹,这些年,都是我不好,让你为我担心,以后你就放心吧。啊,对了,你还没吃饭呢,我去给你热热。”说着,令狐聿转身就要走。“不,不用,师兄,咱们好久没静静地说会子话了,你陪我说会话,我不饿,真的不饿。”林青竹急忙阻止。
令狐聿停住脚步,转身说“好”,然后在圆桌边的凳上坐下。林青竹下床,坐在令狐聿旁边,将烛光调亮,轻轻地说,“师兄,让我好看看你。”令狐聿诧异道,“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林青竹依旧轻声说,“好看,你不知道吗?师兄,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今晚让师妹好好看看你。我真高兴,真高兴,师兄你又是从前那个师兄了,我最喜欢看你笑,听你笑了。”说着,说着,林青竹又不禁流下泪来,心道,师傅啊师傅,你在天之灵看到了么,师兄他好了,真的好了,他能笑了,他还为我熬了粥呢。
令狐聿看到林青竹落泪,也觉得鼻子发酸,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不再让师妹吃苦,好好照顾她,将来好生给她找个佳婿,也算不负她的一片深情。他温柔的拿出手帕为林青竹拭泪,柔声道,“傻丫头,以前是师兄不好,师兄糊涂,以后师兄一定听你的话,不喝酒了,好好的练功,别哭了,你该为师兄高兴才是啊。来,笑一笑,再哭,又该变小鼻涕虫了。”
林青竹问听此言,破涕而笑,闹道,“人家都多大了,还叫人家那个,难听死了。”令狐聿想起青竹小时,总是跟在自己后面,稍有不顺,总是又哭又闹,哭的厉害的时候,水样的鼻涕就流下来,自己就取笑她,管她叫小鼻涕虫,越想越是有趣,更加忍俊不禁。林青竹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不由的羞红了脸,不依道,“还笑,还笑,就知道笑话人家,打小就欺负我。”说完,两眼一红又要哭。令狐聿赶忙说,“不笑了不笑了,好师妹,我怎么敢欺负你呢,这可真是冤枉。”眼珠一转,急忙岔开话题,说,“师妹,你绣的牡丹可真好,比真花还好看呢。”林青竹说,“你看到了?那有什么好的,俗气,偏偏世人爱它,我绣的花样里,买这个的客人最多,只好多绣一些。唉。”
令狐聿讶异,问,“怎么,这牡丹是绣来卖的?你不是不喜欢让外人看你的绣品么?”林青竹无奈的说,“那有什么法子,我又不会别的,这几年,坐吃山空,只能绣了这些去卖呀。”令狐聿闻听此言,惭愧的无地自容,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