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亭外》田尧

9、发配岭南9

　　岳老夫人已经大半天没有喝水，嘴唇上裂出一块块白色的皮屑，她太明白眼下的形势，这六个狱卒绝对不是岳亭等人的对手，但是她自从接到圣旨，让万俟卨把她们几人绑了的时候，就没想过反抗，她的儿子是无罪的，她不能让自己成为秦老贼等人落实他罪名的证据。但是，一路人，这六个人总是变法的折磨他们，不是不给饭吃，就是打上几下，岳亭几个还好些，到底是男儿，能吃的痛，可李春等几个妇人，难免会忍不了哭泣。江芷兰更甚，由于怀着孕，十分容易劳累，当天脚就磨了好几个水泡，晚上累得连饭都吃不下，每天都哭哭啼啼的。
　　“大嫂。”岳亭抬起的腿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他可以不顾及自己，但是不能不顾及江芷兰。在岳家的家训中，不但要做一个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好男儿，还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家里的女人。虽说他不喜欢江芷兰软弱的性子，动不动就哭，可她是他的大嫂，他必须代替哥哥保护他。岳亭往地下啐了一口，仰着头问，“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李二狠狠地给了岳亭一鞭子，“原本是想送你们到岭南再解决，没想到这么快就耐不住了，不过正好，省得爷几个走一遭了。”
　　牛清波听李二话里有话，不禁眉头一皱，说道，“朝廷有令，押解不到的也要受到惩罚。”
　　“哈哈。”李二大笑，“这荒郊野岭的，谁敢管我们的事。连岳飞都是死路一条，更何况你们几个，死了就死了，谁会管。”
　　岳亭说道，“你胡说，我爹是被秦桧那个老贼冤枉的，罪名总会被洗清的。”
　　李二摸摸胡子，似笑非笑地瞅着岳亭，“岳家小哥，你可真天真，进了大理寺，还想活着出来，简直是做梦。不过就算你老爹有本事出来，你今天也别想好过。”说着，对许六说，“兄弟，给我好好招呼。”
　　许六几个人眼前一亮，挥着鞭子就往岳亭、牛清波、汤均和张仪身上打，岳银屏也挨了几鞭子，要不是怕真的被打死了，他们也要受牵连，恐怕连李春等人也会打了。
　　岳老夫人握起拳头，手指甲扎进肉里也不觉得疼，她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看儿孙受到这样的耻辱，她以为他的儿孙就算死也是战死沙场，没想到，却要死在自己效忠的君主手下，真是可悲可叹。
　　江芷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伸着手脚闹得她呼吸都困难。她想起了岳云，不由得呜咽着，“阿云，你在哪里啊。”
　　李二几个人发泄完积攒的怒气，推搡着岳亭等人继续上路，李春想看看几个孩子伤势，但张奇却不让，骂骂咧咧地拽着她身上的铁链，像牵牛一样拉着往前走。
　　岳亭被打得几乎站立不稳，牛清波自小没学过什么武艺，更是惨烈，靠张仪和汤均用枷锁支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几个人眼中皆是不甘。
　　还没到上河镇，铺天盖地的大雨就落了下来，江芷兰弯腰护住肚子，瘦弱的身子犹如破败的树叶，几乎随时会倒下去。岳亭等人也自顾不暇，雨水顺着脸往下流，把眼睛都迷住了，牛清波晃荡着身子倒在水洼里，张仪被他一带，也倒了下去。
　　汤均和岳亭咬着牙想把两个人扶起来，可手被绑着，只能凑过去用牙咬着套在脖子上的枷锁。岳银屏回头看到这一幕，眼泪混合着雨水哗啦啦往下流，她心中的信仰一下子倾塌，她不明白，为什么为国为民的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卖家卖国的反倒高床暖枕享受荣华富贵。
　　“银屏，不要。”岳老夫人哭着说，“咱们不能因为自己受苦，让你爹蒙上罪名啊。”
　　“奶奶，可是······”岳银屏把下唇咬得青白，她看着全身都是鞭子打出来的血痕的弟弟，又看着被折磨得憔悴万分的娘亲和婶婶们，心里犹如被人拿了刀子割，疼痛得呼吸都困难了。
　　“会好的，会好的，皇上会查明真相，还你爹一个公道的。”岳老夫人说道，可是却那么没有底气。
　　岳银屏只好呜咽着看岳亭等人用嘴把牛清波拽起来，靠在身上，一步一步往前挪。
　　李二拿鞭子在他们后面赶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到长河镇驿站，驿丞打着伞跑出来，“哎呦，李二爷、许六爷，快进去歇歇，饭都给你预备好了，洗澡水也烧好了，你快去房间歇息，这几个罪犯就交给卑职吧。”
　　李二拿过驿丞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脸，“这几个都是朝廷重犯，一定要严加看管，晚上枷锁和铁链也不准卸了。”他把毛巾扔在水盆里，又说道，“不准给饭吃，也不准给水喝。”
　　驿丞笑嘻嘻地应着，“是是，饿了渴了就让他们喝外面的雨水去。”说着叫狱卒把岳亭等人带到草房去，自己跟着李二等人去伺候。
　　李二洗好澡，吃着满桌子的菜，和许六等人聊天，“想不到岳家这小子还挺倔，看着挺单薄的。”
　　许六喝口酒，“倔又怎么样，还不是得乖乖听话。这一道上真是热死老子了，要不是还有那几个小子出出汗，还不得中暑。”
　　李二说道，“万俟大人交代了，千万要把人送到岭南去，咱们也悠着点，别死了，伤了残了都没事。”
　　驿丞在一旁问道，“这么大来头，必须送达？几位爷给卑职透露点消息，是谁家犯了事？”
　　李二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瞟了驿丞一眼，“尽忠保国那个。”
　　驿丞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岳元帅？”
　　李二笑道，“怎么的？你也崇拜他？”
　　驿丞连忙摆手，“这么会，怎么会。”
　　忽然，有人咚咚敲门，驿丞起来开门，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驿卒，便问，“什么事？”
　　“有个人在敲门，说下雨了，没处躲雨，想在咱们这避雨。”狱卒答道。
　　“咱们这里又不是客栈，随便一个人就能进来，都是给大人们用的，你让他去别处。”驿丞没好气地说。
　　驿卒有些为难，“我说了，可他就不走，站在门外一个劲儿敲门，还说我不过就是个办事的，做不得主，非要见大人。”
　　驿丞刚要骂驿卒无用，李二一挑眉说：“那你就让他进来，我来和他说。”
　　驿丞“招待”过李二无数次，知道他心黑手辣，定是这一路没人拿银子孝敬他，想从这个过路人身上扒层皮。可现如今李二开了口，他也没办法了，只好让驿卒把那个人叫进来。

　　“大人真是宅心仁厚，这大雨把天气要是在外面带上一宿，铁打的汉子也未必受得住。”驿丞把烫好的黄酒倒在李二面前的酒杯里，笑呵呵地恭维道。每一次有官差路过，驿丞就会好酒好菜地招待，点头哈腰地伺候好了再把他们恭送走，这样他就能够清闲了。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岁数一大把也没有什么高升的机会，只想在这个小小的驿站安稳终老。
　　李二喝了口酒，“咯”一声打了个大大的酒嗝，黄酒的气息夹杂着浓厚的油腻味道正好满头满脑地喷在驿丞脸上。驿丞心里骂娘，手上却快速地又端起了酒壶，清亮的黄色酒液倒进了白色的酒盅，在温暖的烛光下轻轻荡漾。李二叉着腿，整个人舒服地摊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右手食指和中指曲着敲打着椅子扶手，不知名的小调从嘴里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