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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1-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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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即将入冬的道路边不再有光影摇曳的墨绿凉荫,道旁树僵硬墨黑的枝桠将天空分割成无数灰白的碎片,地砖坚硬而凸凹不平,冷冷泛光。
她正用尽全力地奔跑,身边的所有声音都停滞,扭曲成遥远的模糊音节,只有心跳声和喘息声震得她头痛欲裂。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然而她不能停下脚步。
因为那目光仍仿佛尖刀利刺一般,无时无刻不扎在她的背上。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目光。
也是那个令她恨之入骨,却无法手刃的男人。
他冰冷的眼眸,如此明晰地烙刻在她最不想回忆的部分,那样摄人的眼神和残酷的笑意。
“呵,Sherry,你不想念我么?”
耳边又响起那夜他带着笑声的问话,那种视危险于无物,临深渊如平地的冷静和玩味,正是令无数女人忍不住飞蛾扑火的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手在那刻颤抖,尽管她手中握着的并不是开出玫瑰的玩具,而是能致人死地的真枪。
GLOCK19,瞄得准的话,一枪毙命。
而对面的高大男子竟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银色的长发比月华更加耀眼夺目。
然后他优雅而迅速的抬起手,她明明看到,却无法躲闪。
再然后,就是无止境的疼痛。
“Sherry,不过左肩而已,不过,血红色很适合你,很美。”昏迷之前,他低沉磁性的声线在极远处响起,带着轻轻的赞叹。
她狠狠咬了咬唇,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GIN,为什么,你果真还,活着。
工藤,是你骗了我?
她只觉脑中思绪纷杂如同乱麻,突然,角落里一直手紧紧抓住了她纤细的臂。
她只觉脚下一软,便被拉进了昏暗的弄巷里。
……!!
她来还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口,便立刻被一只有力的手捣住了嘴巴。
她看到那是一只美丽的女子的手,弄巷黯淡的光线仍然掩不了那瓷白温润的颜色,背心感到的起伏的柔软胸脯也证实了这感觉。
皱皱眉,她一口咬住了那只手纤细的手指,恶狠狠地,用尽全力。
——女人又如何,组织里的女人,再美也是蛇蝎。
谁知那人却立刻吃痛地低低“啊”了一声,啧了一声,将她推开来。
她听到那熟悉的声线,错愕地转过头来,撞上一对清澈的碧色眸子。
流转碧色的眼波里带着坚定的纯真,还有,不加掩藏的恼怒。
孩子一样的,追随大阪侦探的,远山和叶。
和叶生气地抚了抚自己被咬出深深牙印的手指,看到上面的血迹,她微微皱眉。
又抬头看了看怔住的哀,和那唇上晕开的一片鲜红,她的眉便皱得更紧。
——她从刚刚就看到这个不讨喜欢的孩子失了魂似的狂奔,跌跌撞撞在人流里穿梭。
本不想理她,可是不管走多远,她都会从一边的岔路口出现……
和叶挑眉望向她,心里暗暗奇怪。
……她一直在附近打转啊,真的丢了魂么?
而下一秒她立刻看到那美丽脸庞上的惊惧,那对冰蓝眸子里的恐惶和失措。
尽管她是这么不喜欢这个伤害兰的女孩,但是,那样的眼睛还是令她放不下了。
那样的蓝色眼眸,竟没有一贯惹人生厌的淡然与冷静。
而是那样,孩子一样的全不隐藏的,脆弱通透的,蓝。
四十二
昏暗的光线,狭窄的走道。
和叶看不清对面女孩的表情,然而落入她眼底的那把纤细的肩,正在微微地颤抖。
……看起来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虽然讨人厌,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她全无自觉地在心里为哀暗暗担心,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冷淡带刺:
“灰原哀,好好的周末,你怎么了?”
哀抬起头望向她,皱起眉,蓝眸回复一贯的冷静。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男人还在,她,怎么能在这里?
于是她调整面部肌肉,美丽的脸上立刻挂了嘲弄的模样,冰蓝的眸里满是戏谑。
“我能怎么样?远山小姐还真是清闲呢,拉人进胡同是你的特殊爱好么?”
和叶不禁气结,看到那漂亮的脸上的讨厌笑容,她便愈发气愤。
——原来是她多管闲事,没事找气么?
哀看她只顾生气,心中已有些焦急,挑挑眉,以手环胸,说话的语气便更是充满了挑衅:“呐,我说远山小姐,没事的话可以请你离开么?”
和叶跺跺脚,转过身就要走。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哀全身上下都松弛下来,毫不在乎的戏谑瞬间崩塌,冷汗顺着脊背流下,一串冰凉。
……这就对了。
我就算在这里死了,也不会拉你垫背。
因为你不在的话,有很多人,都会心疼呢。
然而对面怒气冲冲地迈步的女子,突然转过身来,鹅黄色的发带像一只蝴蝶迅速隐入发间,蓦地消失在哀的视线。
她看到,大阪的女子正狐疑地盯着她。
“远山小姐,怎么,不走了?”
她下意识地挑起嘴角,努力让满不在乎的语气再逼真些,不要打抖。
和叶盯着她的脸,定定地,良久她忽然说:“不走。”
哀还在笑,但是那笑意已经渐渐僵硬,斜挑的嘴角看起来有些沉重。
片刻,她道:“走。”
语气里已经有些不耐的威胁,然而和叶听出,那短短一个音节里面隐藏的颤抖。
“不走。”她闪了闪碧色的眸,脚步坚定,回身走了过来。
……果然,你在隐藏什么。
我说灰原,其实你是很不擅长撒谎的吧?
“……走。”她的声音终于抖得厉害。
然而对面的女子仍然是两个简单有力的字:“不走。”
她终于忍不住,紧攥着双手,冰蓝的眸子沸腾起来。
狠狠瞪着那片无暇的碧色,她的声音有些失控:“快走!你想在这里陪葬么?!”
?!
和叶惊讶地张大了眸。
她没有想到,得到的是如此可怕的答案。
话一出口,哀就后悔了,心里懊恼已极。
因为她知道,对面这个女人,虽然讨厌自己,但是那烂好人的性格简直和兰一模一样。
突然,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低沉的轻笑,男子的声线魅惑迷人。
她全身的血液迅速冰冷下去。
和叶不知道对面的孩子为什么突然张大了美丽的蓝眸,一脸的惊恐和绝望。
空气迟滞下来。
她只看到那纤细的身影突然朝她扑过来,柔软的茶色的短发在昏暗的空气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弧,一双冰蓝色的眸子灼灼发亮,带着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熊熊的光。
然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向后倒了下去。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轻柔的笑,从未有过的,轻柔和平静。
“再见了,远山小姐。”
四十三
树枝上的一群麻雀突然振翅起翔,一阵喧闹。
霎时间路过的所有行人都停了步子,惊愕地看着忽然从暗处跌出来的美丽女子。
她以极狼狈的姿态坐在众目睽睽之下,紫色的裙上沾满了扬起的灰尘,勉强以两手支撑身体,束起马尾的缎带安静地堕在地面,棕色的发落在肩上。
然而她没有站起来。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那句音色柔和的道别。
……再见了,远山小姐。
再见。
她不能理解那句话里面的含义,她不懂那么轻柔的语调到底是叙述着什么样的事实。
和叶抬起眼,对面的女孩还坐在角落的阴影中。
那双美丽的蓝眸还死死大睁,燃着灼灼的火焰,冰蓝色的,意义不明的火焰。
纤细手臂旁边的纸袋里露出大片的雪白颜色,轻薄柔然的雪纺纱,果真,如同流淌着的雪,在黑暗里反射莹白的光芒。
她也一样跌坐在地上。
蓦地,她抬起修长美丽的手,抚了抚自己的左胸,又抬起手,兀自盯着沾满泥土的手掌。
然后她垂着头低低地笑起来,茶色的发梢微微抖动。
她突然也注视着对面碧色的眸。
和叶看到那双眸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令人害怕的决绝的火光。
那里剩下的东西,却更令她心惊。
那里面隐藏着什么,她看不出,然而她看到燃烧过后的,一片灰败的尘烬。
对面女孩苍白无血的脸颊突然泛起了奇异的红晕,她立起身来,拾起地上的纸袋,拍拍身上的尘土,笑得是从没见过的妩媚。
她低低地笑着,声音却苍老沙哑,吐出一个别人不能理解的音节:“GIN……”
和叶瞬间收缩了瞳孔。
哀仿佛看到对面女子惊惧的颜色,冲她微微一笑,勾起的唇角,弯弯的眉眼。
“呐,远山小姐,再见。”
然后她径自越过坐在地上的人儿,姿态优美地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她忽然回过头来。
她站在斑驳的树杈下,风扬起茶色的柔然的发,没人看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说:“远山小姐,你懂不懂再见的意思呢?”
顿了一顿,她又笑着说:
“大阪的天气很好,我想,那里一定有人在等你。”
于是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四十四
阿笠博士正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著名的冷笑话节目,忽然玄关处响起开锁的声音,尔后便是熟悉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微笑道:“啊,小哀,你回来了?”
“……啊,回来了。”
对面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动听。
哀弯腰换了软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走入客厅,弯起眼向博士微笑:
“博士,今天准你假,自己去吃好了。”
“诶?”对面的老人有些讶异,眼镜片后的圆圆眼睛里有疑惑神色。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啊啦啦,难道你还想吃我做的东西么?”
好不容易逮到吃甜的机会,博士连忙挠头笑起来:
“不不,小哀你快去休息好了!”
她或许是累了呢,让她去睡吧。
他看着女孩渐远的纤瘦的背影,脸上流露出疼爱的神色。
她静静地带上房门,合上双眼,一直平静的双肩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博士,对不起。
她勾起嘴角笑得苦涩而惨然,靠在房门上慢慢滑下去,两手抱膝,手指用力地攥住纤细的手臂,指节发白。
没想到,他真的还活着。
他不会放过我的。
……不过,今天他没有开枪呢。
她忍不住又微微笑起来,惨淡的蓝眸,苍白的脸色。
那时他的枪已经对准了那个碧色眼眸的女子,她仿佛已感受到,黑暗中他残忍而优雅的微笑,和从幽深枪口传来的冷酷的寒意。
一瞬间,绝望与惨然迅速窜遍她从头到脚的每根神经。
她已来不及思考,至少要让这个大阪来的女孩活着。
然而,他最后竟没有开枪。
……也对,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开枪的。
他本就喜欢看猎物挣扎呻吟,垂垂濒死的模样。
何况,我和工藤一起捣毁了黑暗组织,他早就对我恨到切骨了吧。
想到那个人,她却再笑不出来。
一瞬间关于他的所有回忆海啸般袭来,将她淹没。
墨色的发海蓝的眸,温热的身体宽阔的肩背,挺拔的姿态自傲的笑意,修长有力的手指,粗糙干燥的掌心。
倔强而软弱,犀利而天真,爱耍帅的孩子气,臭美的英雄主义。
……工藤,你果然没有杀了他,对吧?
为什么,那天,不杀了他呢?
又为什么,对我说谎?
呐,工藤,为什么?
工藤,工藤,工藤新一……
她失神般不断呢喃着他的名字,雪白的手忽然抚上自己的小腹。
虽然她本来纤细,一般人并不能一眼看出。
然而那里早已有一段美丽的弧度。
……工藤,若我死了,还有事情没有告诉你,该怎么办呢?
……这个孩子,他,该怎么办呢?
四十五
“嘟嘟嘟……嘟嘟嘟……”
和叶听着电话里不断传来的单调声音,脸色苍白,眉头皱得更紧,紧抿着唇,另一只手用力地攥着弯弯曲曲的电话线。
好一会儿另一边才接起来:“喂,和叶你……”
她听到着电话里熟悉的带着活力的声线,再也无法自抑:“平次!!”
远在大阪的男子听到一贯清脆倔强的声音中满蕴不安与恐惧,皱起眉,声音沉下来:“怎么了和叶?”
“……GIN,是GIN啊!”
他的瞳孔一瞬收缩。
“什么?!”
她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惊愕,咬了咬唇,又道:“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了灰原哀,她好像见到GIN了……”
“你说灰原?!真的么?”
“恩,我亲耳听到她说的,真的!”
服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说,别急。”
许久,他放下电话。
他几乎无法相信刚刚和叶所说的话,然而他记得,那清澈的声音在最后坚定地道:“我没有说谎!”
……所以,他不得不相信。
因为只要她这么说了,那就证明她一定没有说谎。
但是,怎么可能啊。
因为GIN,不是工藤那小子亲手击毙的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真是的。
看来只有问你了啊,工藤。
他打定主意,拿起手机按下了一串数字,片刻,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呃,平次?”
服部听见那边有些喧闹,隐约还有园子嚣张的女王式三段笑,挑了挑眉,道:“……喂,你们在干嘛?”
“啊,是兰下周要出院了,我们在商量怎么庆祝呢。”对面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一如过去的名侦探。
“……”
服部听到他的话,沉默起来。
“……喂喂,服部你怎么不说话?”
柯南此刻站在病房走廊,他向背后望了一望,橘黄色的灯光下,兰在众人的簇拥中笑得温暖而满足。
“……”服部皱皱眉,“那天,是你送兰回来的吧。”
听到好友提起的事情,他的目光黯淡下去,靠在墙上,许久才低声道:“……恩,所以呢?”
“从那以后……哀也没有回去别墅了吧?”
柯南微微皱眉,感到左胸一处很久没有人探询的角落开始疼痛。
服部听到他沉默不语,微微叹气:“虽然你和她没有公开,但想必你已经对她坦白了吧?”
“……恩。”又听到病房内众人的欢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用一个音节答道。
听到挚友的叹气,服部的眉头锁得更紧。
片刻,他哈哈笑着道:“那没什么了,就这样吧。”
“……喂,你这家伙打个长途就问这个?”柯南听到他欠扁的笑意,无奈地挑挑眉,眼睛弯成半月形。
下一刻电话里传来断线音,他微微叹笑,也跟着按了电话。
他转身回到病房,看到兰注视着他的,笑意盈盈的温柔眼波,也对她微微一笑。
……至少,不要让她再痛苦。
服部挂掉电话,转身无力地向后仰倒在沙发上。
……我说,工藤,为什么老天总是爱捉弄你呢?
你已经选择放弃灰原,一心一意地留在兰的身边,但是此刻她所面临的危险,又该找谁来保护?
如果告诉你,只怕,你又要回到过去痛苦挣扎在她们二人之间的日子了吧。
呵,爱情和责任,工藤,你终究是选不出来呢。
那么就由我来帮你面对如何。
……如果,能让你幸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