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令》叶天涯

2、001.林家的姑娘

　　大太太正忙着派人启程去林家提亲的时候，杭州府林家的三个姑娘正忙着做最后一窖桃花酿，青花白瓷坛，里面是红如胭脂的酒酿，用蜡封严实了，埋在桃树根下，林碧玉一时兴起，也拿着铲子跟着丫头铲土，倒弄得一裙子泥，大堂姐林靖柔和二堂姐林如波则好整以暇的坐下廊下喝茶。
　　林碧玉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道：“今年的桃花不如去年的好，也不知酿出来的酒如何。”
　　安菊在一旁笑道：“这都五月份了，寻常人家哪有什么桃花，要不是大少爷去法源寺看见还有桃花叫人摘了这些来，只怕还做不成呢。”
　　林碧玉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看来诗里说的真是不错。”
　　林靖柔在廊下扬声笑道：“三妹快过来喝茶，剩下的叫丫头们弄。”
　　林碧玉应了一声，跑过去把林如波晾好的茶咕嘟嘟喝了个见底，林如波抿嘴一笑：“牛饮，真是糟蹋了这茶。”林靖柔笑道：“这还是去年冬天用梅花窖出来的茶叶，只剩下一小包了，喝完这回可就没有了。”
　　林碧玉不以为意，道：“到了八月份又有桂花，可以做桂花酿，桂花糕，桂花糖，到时候用桂花窖茶叶，喝到十一月份正好又有了梅花，再做梅花酿，梅花糕，梅花糖，用梅花窖茶叶。”
　　林靖柔和林如波听她如数家珍都笑了起来，林靖柔笑道：“你在这样的事上这么聪明，怎么读起书来就不用心，上回二哥那一顿打我看你是全忘了。”
　　林碧玉想起那次因为不想念书故意把先生气跑了，结果哥哥拿戒尺朝着屁股打了好几十下，疼得她趴在床上一个月没起身，她条件反射的摸摸屁股，讪讪道：“我看见书就头晕，这有什么办法，要是也有个考怎么玩的试，那我肯定是状元。”这下不光林靖柔和林如波，连在一旁伺候的丫头也吃吃笑了起来。
　　林景焕从书房回来便听见这一院子笑声，几不可见的皱皱眉，见他进来，丫头们都赶忙肃静站好，不敢玩笑，连林靖柔也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打招呼：“二哥回来了。”林景焕道：“桃花酿做好了？”
　　又去看林碧玉，林碧玉正躲在林如波身后使劲擦裙子上的泥，林靖柔见林景焕皱眉，赶忙道：“刚埋好，二哥坐下尝尝这个茶叶，是用梅花窖的。”
　　林景焕直接道：“不喝。”上前一把把林碧玉拉了出来，看她好好的一条月华裙上面脏乎乎的一片，手上也都是泥，瞪了一眼，林碧玉赶忙讨饶：“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林景焕哼道：“你的保证都是大白话。”林如波见状赶忙上前笑道：“二哥，最近有什么新闻没有，讲给我们听听。”林景焕知道这两个人是变着法的替林碧玉求情，也就松了手，叫林碧玉回去换衣裳，不再追究。
　　林靖柔松了口气，精神也放松下来，笑道：“隔壁张家下了帖子请我们去游西湖，说是在船上搭了戏台子，这西湖倒是去了几百回，就是没在湖上听过戏。”
　　林景焕道：“这是张家谁下的帖子？”林如波笑道：“是张家大奶奶，这是她进门后的第一个端午节，老早就想请了，只是先前有张家老太太，大太太，轮到她做东道端午节就过去了，这才说去游西湖。”
　　林景焕略坐了坐，道：“你们问着祖母和大伯母，自己拿主意就是了。”说着就要走，林靖柔赶忙道：“那这回让三妹去好不好？”林景焕毫不犹豫的否定：“不成，凡是去有水的地方，都不许带她去。”
　　林如波失望极了，还是五年前，三妹跟着祖母去游西湖，结果三妹调皮，非要乘小船去摘莲蓬，结果船翻了，三妹险些没救回来，病了大半年，二哥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许三妹去有水的地方，连家里浅浅的荷花池子也不许靠近。
　　林景焕走后，林如波道：“三妹不去，单咱们两个去有什么意思。”
　　林靖柔忖思片刻，道：“要不这样，咱们出去在西湖边上的楼外楼定个房间，远远地看着也算是游过西湖了，三妹好长时间没去过西湖了，要不是为了她，我也就不接张家的帖子了。”
　　林如波拍手道：“这个主意好，拿着二哥的帖子去，正好这帐算到二哥头上去。”正好林碧玉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手出来，听见这个个主意也赶忙说好，立刻就叫安菊去找林景焕说这件事。
　　不到下午就来了信，楼外楼的掌柜传话说一定把最好的房间留给林家的小姐，林如波笑道：“这是看着二哥的面子呢。”三个人手拉着手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正和隔壁张老太太打牌，林家和张家是邻居，两步路就到了，张老太太经常过来串门。
　　见林家三姐妹进来，笑道：“老姐姐我可真羡慕你，你这三个孙女我见一次喜欢一次，怎么就长得这么好，跟花骨朵似的。”
　　林老太太笑道：“你自己那么多孙子孙女倒还羡慕我，赶紧出牌，你可输了一下午了，当心输没了钱我把你扣在这儿不叫回去。”
　　张老太太笑道：“那敢情好，我还就住下了，你照样得好吃好喝管着我。”林老太太笑道：“瞧瞧，真真是厚脸皮的人。”两个老人交情好，说话也没顾忌，一旁侍立着的张大奶奶就问林靖柔游西湖的事，林靖柔叹了口气：“二哥不许三妹去，我们在楼外楼定了个房间，就当是出去热闹了。”
　　张大奶奶也很遗憾，本想说林景焕迂腐，养妹妹跟养女儿似的，又想起林景焕被点为案首，前途不可限量，林家兄妹又一向亲密，便把这话咽了回去，笑道：“这倒是可惜了。”
　　林如波笑道：“宝儿去不去？多个人也热闹些。”张大奶奶道：“宝儿身上出了疹子，婆婆不许她出门。”张宝儿是张家的小女儿，和林碧玉同岁，和林家三姐妹关系很好。
　　林靖柔道：“我怎么没听说，我一会和二妹三妹去看看她。”张大奶奶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惊动人，倒是怕传染了，还是过两日好了再去瞧吧。”她这么说，林靖柔到不好坚持了。
　　第二天，林家姐妹果真没去跟着张大奶奶游西湖，而是去了楼外楼，楼外楼的掌柜早就空出了视野最好的雅间，站在窗户前便可看到西湖长堤。
　　小孩子家家的热闹，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没有来，只是派了管事好生跟着，姐妹三人吃了饭，赏了景，趁着兴头上还喝了酒，林靖柔酒量不错，只是脸色微红，林如波有些熏熏然了，但还是清醒的。
　　只有林碧玉，几杯下去醉的不省人事，林靖柔有些害怕：“二哥还在家，要是看见醉成了这个样子可怎么办。”林如波跟着蹙起眉头，林碧玉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最后还是叫人请了大哥林润安过来，林润安见两个人忐忑不安的样子就哭笑不得：“有这会担心的，刚才干什么去了。”
　　最后还是林润安亲自把林碧玉背到了马车上，准备悄悄送回去，酒醒了就好了，没想到在垂花门就碰见了要出门会客的林景焕。林景焕虽然是弟弟，可严肃起来林润安也有些讪讪的，帮着解释了两句。
　　林景焕一言不发，把林碧玉接过来，也不出门了，林靖柔看着心里就咯噔一下，拉着林如波道：“三妹不会挨打吧。”林如波心有戚戚然：“要不咱们去找祖母求求情。”
　　林润安哭笑不得：“行了，你们俩也喝了不少，还不赶紧回去歇着，还敢叫祖母知道，第一个挨打的就是你们俩。”林靖柔和林如波赶忙回去了。
　　今天出门跟着的是松月，林景焕把林碧玉安置好，看松月跟在后头泫然欲泣，道：“扣你一个月月例，下次姑娘再喝醉就把你撵出去。”
　　松月听见只扣了一个月月例，反倒松了口气，感激的谢了恩，又去打水给林碧玉擦脸。林景焕坐在林碧玉床边，默默看着沉睡的妹妹，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就是亲兄妹，有时候也要避讳。
　　可碧玉却在他跟前长大，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爹娘去世的时候，碧玉才一岁，他也才六岁，那天晚上，碧玉莫名其妙的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好。
　　随即就从牢里传出了爹去世的消息，爹的丧事还未办完，娘也跟着上吊死了，只剩下他和碧玉，他那时候跪在父母的陵墓前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将来有出息，给他们报仇。
　　碧玉于他，是妹妹，也是女儿，他刚开始不会抱孩子，就跟着奶娘学，学着给碧玉喂饭，给她换尿布，虽然这样的事情用不着他做，他还是一样一样的学。
　　碧玉六岁的时候，开始启蒙念书，她不如大妹妹二妹妹聪明，先生布置的功课总是写不完，半夜急的哭着去找他，他帮着一点点的写完。
　　八岁的时候，碧玉跟着祖母去游西湖，结果落了水，他急的要发疯，急的要跳下水跟着去找，被一群人拉住，后来碧玉被救了回来，却大病一场，他再不肯叫她接近有水的地方。
　　碧玉十二岁，也许因为小时候没有打好基础，越来越不喜欢念书，连着气走了两个先生，他训斥她她还振振有词的顶嘴，他想着才华横溢的大妹妹和诗情画意的二妹妹，再看看顽劣不堪的碧玉，他觉得对不起父母，他没有把碧玉教好。
　　也是一时的气愤，拿着戒尺就打，清醒过来的时候，碧玉趴在他腿上哭的声音都没有了，躺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不肯再见他，他心里又是后悔又是愧疚，跟针扎了一样。
　　每天晚上趁她睡着了偷偷看两眼，哄了半年好容易把她哄回来，却从此见了自己就害怕，他心里也是后悔的，可是已经无法挽回。
　　今天碧玉喝醉了，大妹妹二妹妹都吓得低了头，大哥也是一脸的担忧，是怕自己打碧玉么？他轻轻笑了笑，原来自己在大家心里是这么严厉。
　　松月端了水过来，林景焕亲自拧了帕子给林碧玉擦脸，可能觉得凉，林碧玉翻了个身，哼唧了两声，林景焕便把帕子拿开了，吩咐松月：“去煮一碗醒酒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