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永无乡】六 可我遇见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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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拉着我的手，在细雨中穿过了整条春风街。那一路上我都不敢多言，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街头的景色不停地变换，可我没心思看清楚它们。我只看见那只手握着我的手，细软的温暖从手的一端隐隐传来。世界像一个大转盘，不停地转动，可我没有迷路。我有一位温柔的向导，她拉着我的手走在这混乱宇宙的中心。我对她带我前往的地方，心怀好奇却从不怀疑，就像两个孩子在游乐场中间一起探寻未知的快乐。然而，当“永无乡”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的时候，我还是被惊呆了，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看见了天堂。
悠带我去的不过是某个废弃工厂里的仓库，当她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是“永无乡”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当那扇躲在红墙背后的仓库大门被悠推开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还是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足有三四百平。楼板很高，相当于两层楼的高度。乳白色的天光从玻璃屋顶落下来，屋顶木质隔断的影子把地面分割成很多方格子。粉尘飞扬，高大的绿色植物安静不动，一尊高大的单翼天使石膏像朝我们打开双臂。巨大的画案有四五米长，像一艘战舰停泊在线编地毯的中央。四周的墙上挂满了画，比父亲从前的画室还多。梵高、马蒂斯、莫奈、蒙克、夏加尔、雷尼马格利特、弗朗西斯培根……我一边在心底暗数这些熟悉的名字，一边揣度着这个画室主人的身份。在这些大师仿作之间，还混同了大量的漫画海报，高达、攻壳机动队、龙珠、乱马、五星物语、城市猎人、圣斗士……还有美少女战士！我笑了。两个大书架从地面修到了高高的房顶，像巴别塔一样耸立着，需要梯子才能上下。书架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本，花花绿绿的书脊像糖果一样诱人。书架对面的墙上挂着投影的幕布，巨大的音响旁边，CD盒子被丢得到处都是。投影的旁边是果绿壳子的迷你电视，红白机的线缠绕在一起，黑色手柄被随意地放置在深米色的地垫上。
“卷毛——”悠放声大喊，因为空间广阔，有回声从远处隐隐传来。
卷毛？我心想，难道这里还有狗狗吗？
“这儿呢！”一个男生的声音从高大的书架后传来。紧跟着一个瘦高的身影捧着一本书探出头来，冲着悠摆了一下手。
悠用手肘撞了撞我，在我耳边低语：“那就是卷毛！这是他的地盘，你可以随意玩，但千万别笑话他的天然卷。不然他会跟你没完！”
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吓得吐了吐舌头，表示知道了。
这时卷毛走了过来。他身形格外瘦长，眉眼清秀，天然卷软塌塌地趴在头上，有一种混血儿的感觉。等我看清楚，才发现他的细瘦已经超出了常人，瘦的有些过分，有一种病态的美。他穿着驼色的粗线毛衣，衣领处露出红色格子衬衫，背微微向后躬起，似乎虚弱的身体不能支持自己的身高。
他看见我俩，温和地一笑，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些好奇。
“这是新哥们儿啊，叫沈唯。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笨蛋……啊不对不对，是大侠，还记得吧？就是她！”悠刻意强调了“大侠”二字，让我浑身难受。这称呼真是别扭极了。
“这个是卷毛！顾名思义。”悠没有察觉我的尴尬，指着对方介绍给我。
她不是说不要提人家天然卷的事吗？我心里直嘀咕，不是说提了就没完吗。
卷毛果然脸色一变，忽而严肃起来。我目光怯怯地看了看悠，悠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了笑。
“你们俩怎么搞的跟落水熊猫一样？下雨了？”他边说边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两条干净的毛巾扔了过来，“赶紧擦干，一会儿就感冒！”
落水熊猫？我被这怪异的形容逗得直乐，转身看看悠，那一脸娇憨果然很像！
“没事的！”悠嘟囔着，“婆婆妈妈，这点儿雨算什么啊！”
卷毛不管悠的抱怨，把毛巾扔给了她，“柜子里有干净的衣服，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换换。”
“才不要穿你的衣服，都那么大！”
“你不是总想穿男装吗？现在机会来了还不珍惜？”卷毛笑了笑，温柔得像一湾浅水，“小唯想喝什么？这里有咖啡，也有红茶。你们要是冷，我也可以煮个姜汤给你们喝。”
“别瞎忙活了，我们刚才喝了好多奶茶，这会儿可什么也喝不下了！”悠说。
“我问的是小唯，就你话多。擦你的头发吧。”卷毛说话慢慢悠悠地，似乎永远都不会着急，“坐到沙发上，我把电暖气给你们开开。”
我们跟着卷毛走到沙发前，坐下才觉得真有点儿冷。卷毛打开电暖气，橙红色的暖光照了过来，忽然让人非常放松。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永无乡”，却丝毫没有感到局促。我这才想起“永无乡”是《小飞侠》里的地名，成年人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我满怀好奇，兴奋地打量着四周。悠还是听从了卷毛的建议，去更换了衣服。趁着她换衣服的时候，卷毛递给我一杯热水，坐在旁边：“别什么都听悠的，她是个倔强又好强的家伙。喝杯水暖暖。你一定很冷吧，嘴唇都有些发白。”
我点点头，对他的细致表示了感谢。卷毛却笑称自己是久病成医，“小唯，我说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但你看起来有些虚弱。”
“嗯。天生的，我心脏很不好，不能快跑。一跑就很容易心跳过速。”我探头看了看洗手间，确保悠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你不要告诉悠。”
“好的，我不说。跟我猜的差不多。”卷毛微微一笑，露出善解人意的神情。
“我……我不想她看轻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却十分信任卷毛，把心里的感受告诉了他。
他点头轻笑：“你放心。她能带你来，就说明她信得过你。悠这孩子很有魅力，很会煽动人。但小唯你得心里有数，不要什么都跟着悠一起拼命。”
我对卷毛初次见面就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多少有些惊讶，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现在不还是上课点吗？”卷毛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尴尬，看看墙上的钟，坦露心中的疑问。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皱了皱眉，一脸无奈，似乎早已习惯。
“悠那家伙做事总是这样，从来只顾及自己一时的感觉，也不管后面会落下多大的麻烦。”卷毛叹了口气，“不就为一本书，值得吗？”
“书？”我感到奇怪，难道不是因为悠上课画画才引发了白无常的暴怒吗？
“嗯。前几天，你们那里的教导主任没收了悠的一本书。悠说那本书对她很重要，当天就偷偷跑到教导处拿了回来。”
还有这种事？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白无常那样斥骂悠。
“可是，那个白老师那么阴损，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今天这事，就是她算好了来找悠的事吧。悠这孩子，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卷毛叹了口气，说，“一本书而已。再买一本不就得了。”
“我能理解悠。她咽不下那口气！”我想起白无常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悠像个英雄。
“小唯，托你个事！”卷毛突然正色说道，“据我对悠的了解，她还是得去拿那本书。你得看着她，别让她再干这种事了！”
“那是本什么书？悠怎么会那么喜欢它？”我问卷毛。
卷毛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喏，就是这样子的。”
那是一本深红色绒布封面的书，上面有着烫金的花体字。我仔细一看，是四个大字“百年孤独”。这个特别的名字一下子烙进了我心口。我暗自记下了书的封面，在心里产生一个小小的念头。
“怎么样，酷吗？”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抬起头来，看见悠走了过来。她穿着卷毛的黑色卫衣，上面涂着大大的白色羽翼。衣服果然太大，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她走近，站定在我们面前。我眼前一亮，愣住了。悠那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男装的衬托下像一位俊秀的少年，眉眼间流露着一丝亦正亦邪的气息。那种性别不分的少年英气在她身上安然流淌，让人一时很迷惑又很陶醉。
“好看！”卷毛笑了，“不愧是我的衣服，有品味！”
“哼！什么品味啊，都是大爷我长得俊！”悠抓起桌上的水果，不客气地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嘟囔着，“小唯也去换换吧，一比之下就见高低！”
我有些脸红：“我不跟你比。我比不了你。”我一边摆手，一边低下头，匆匆跑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椅子上放着卷毛给我准备的衣服，是一件蓝色的菱格毛衣。我有点儿小小的失望，觉得这件衣服太过温润，从气势上就已经输给了悠。我虽然说着不跟她比，但心里格外在意。我真的不希望自己在她面前示弱，盼望自己能跟她一样，又酷又帅气。我小心翼翼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又忐忑地穿上了卷毛的衣服，不安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卷毛家的镜子上装着大大的顶灯，照的人通体透明。像有魔法一般，我忽而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位面含稚气的少年，他温和的一笑，非常得不好意思。看到那个笑容，我才意识到，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
踏出洗手间的门，我有些紧张。悠在和卷毛热烈地讨论着些什么，没有注意到我已经走到她身边。倒是卷毛抬起头来，望着我笑了。悠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半天不说话。
我有些尴尬，“是……是不是不太适合我。”
悠像回过神来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捏了捏我的脸，“哇！真好看！卷毛，你说我们俩谁更帅！”悠揽着我的肩，冲着卷毛一乐。
“你们俩气质不一样，这怎么比呢？你那是朋克，小唯这是雅痞。不一个路数。”卷毛起身从柜子里掏出一台宝丽莱，“我们三个合个影吧！”
“嗯！好啊！纪念小唯正式入伙了！不过咱们不等那家伙，他不会不高兴吧？”悠问。
“他才不会呢，他那么大条，又不喜欢被人拍！”卷毛说着架好了三脚架，调整相机的角度。
我不知道他们谈论这个人是谁，看起来“永无乡”的成员还另有他人。难道这里是怪人俱乐部？
卷毛招呼我们挤在三脚架下，悠在中间，我和卷毛各在一边。“咔嚓”一声响，相机吐出了薄薄的一张相纸。悠兴奋地抽出来在手中抖动，三张少年的脸在相纸中渐渐出现。那三张脸神情相似，一时间分不出彼此。多年后当我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才知道那种神情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有些不羁，也有些迷茫。
卷毛在照片上写下了时间。悠抓过卷毛的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凑近一看，她在上面写着：
雨没有停。
可我遇见了你。
我不知为何眼眶一热，于是就赶紧抬头望着天。那一瞬间，有句话突然从心底蹦了出来，眼泪没有滚落，却是嘴角慢慢上扬了起来。
“真美好。我到了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永无乡】六 可我遇见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