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永无乡】二 好听的圆唇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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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隅北的某个角落，曾经有我的一个座位。那是教室最后靠窗的位置，上课的时候我常常望着窗外的操场出神。暑假之后，作为转校生，我进入了二年（7）班开始读继续读初中。
那是一个暴雨淋漓的季节，时间在连绵不绝的雨水中飞逝。几个月过去了，我还是不能适应隅北，无法理解那奔跑在黑板上小鹿一样跳跃的数字，和数字后面那个庞大复杂的逻辑世界。在艺校的时候，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绘画上，没有太在意周遭的事情。现在，当我进入这个由数字和文字构成的世界的时候，彷佛是遇见说着不同语言的种族，不知该如何与它沟通。这是我画画的第十年，除了画画我什么都不会——从来不会跳皮筋、踢毽子，也不懂得什么样的裙子才算得上漂亮，不会跟女孩子们扎堆玩，讨论着那些口口相传的小秘密。我唯一的朋友，只有哲久，我们唯一的话题，只有绘画。可这些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世界能有多大呢，画笔和画布就是全部的格局。
然而哲久走了，连招呼都没打。据说他就去了纽约。据说在那里他上了一所非常好的美术学院。据说他的画在学校宽广的大厅里展览。据说他有了新的朋友。然而所有这一切只是据说。
哲久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想，他不会原谅我。
我没有再画画。我怕想起哲久，更怕想起他离开这里的原因。
世界的格局并不大。我这才知道，在这个有光影和色彩构成的小世界里，自己有多么的孤单。
夏天的雨水很多，顺着窗户形成瀑布，我望着它们经过的线条发呆。妈妈在我决定不再画画之后把我转入了隅北，说我一定会在这里找到新的朋友。可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是我的朋友呢？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接受这么一个看起来沉默寡言，心中却藏着万千宇宙的我。
进入隅北之后不久，我就清楚地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同类。在刻板纪律的重压下，这里的人都格外规矩，也很实际。他们关心成绩和排名，从来不会有人谈论学习之外的话题。他们被修整地像是一个人，留着相同的发型，带着一样的面具。他们漠然地避免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同时小心地提防别人在学习上超过自己。在隅北很少有人笑，即使下课也听不见打闹声。大多数人都趴在桌上睡觉，过大的学习强度很容易让人疲惫。这样就没有精力再去做别的事——那些原本只属于年轻才有的热血和冲动。很多次我都有一种错觉，我不是在这个班里，而是在看电视。他们以电子束的形式出现然后消失，没有一刻是处在我的空间。起初我还会想起哲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哲久的形象模糊了。
那个闷热夜晚遇见的少女像一个明亮的梦，清晰却毫不真实。之后我无数次经过那条街和那个小书店，小心地向里面张望，期待着前方穿着宽大校服的身影突然转身，露出的就是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我却一直没能与她相遇。隅北不大，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如果不是手中的杂志，我都怀疑与她的偶遇只是自己凭空生出的幻想。我第一次听懂了数学课，老师说，即使是在同一平面内，两条看似很近的平行线也永远都不会相交，在无限远的地方都不会。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在又一个暑假即将到来的某个晚自习上，百无聊赖的我拿着同桌董董地理课外实习用的小望远镜玩。望远镜让窗外的一切景物都变得陌生而新鲜。我挨个窗户扫过去，突然间愣住了。
斜下方的窗户里坐着的是那个偷海报的少女。
时隔一年，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样。她穿着一件普蓝色的小衫，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那张脸线条硬朗，轮廓分明，眉毛桀骜不驯地向上挑起。睫毛像两排小刷低垂着，在干净的脸颊上投下了一片阴影。我一边看一边担心她会发现我，那种偷窥的感觉让我有一种不安的喜悦。她把手插在头发里，透着一股懒散的调子，可脸上的表情极为专注，看得出是在投入地做着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在解数学题，我想。隅北的人一般在解数学题的时候才会如此认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她抬起头来，扬起嘴角，满意地笑了。然后，她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
有那么一秒钟，我觉得自己的血液倒流了。
她在画画！
这个动作让我震惊了。我这才明白她站在我身边时，身上传来的颜料气味并非错觉。那是同伴的味道，让人安心又血液沸腾。随之，我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无声的笑意在我嘴角隐现。没错，在隅北这种地方，能这么做的只能是她。
就在我盯着她出神的时候，她把画递给身边的人，然后起身推开了窗户。
我连忙低下了头，生怕被她发现，心通通直跳。我慌乱地把望远镜递给董董，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对面窗口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董董向窗外瞥了一眼，“哦，你说的是二班的悠啊。那可是个怪人……”
悠。
我回望着远方，这个好听的圆唇音第一次从口中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永无乡】二 好听的圆唇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