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寂暗井】三 饱满的嫉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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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北的高中与初中隔着一条马路，一座过街天桥把两块独立的校区连接到了一起。虽说是同一所学校的两个分部，气氛却大为不同。隅高的校区是90年代之后新规划的，统一的剑桥红新式建筑，乍看上去不似隅中那些古老建筑那般压抑。新的学校有很多年轻的老师，没有那么多的管束，也没那么多的规矩，甚至上学可以不穿校服，女生也不必剪短发。这里唯一的法则，成绩的高低，似乎只要成绩好，做什么都行。这对于我们三个分数不那么敏感的孩子来说，几乎是进了天堂。当别人玩了命为了那一分之差的排名你争我夺，明争暗斗的时候，我们早已经知道了，人生中还有更多的东西更为宝贵，比如朋友，比如理想，比如永无乡。
我们依然每天下午结伴而行，在永无乡度过晚自习前奢侈的时光。卷毛每晚都做饭给我们吃，有时是精致小点，有时是大锅乱炖。大家依然围坐在小餐桌前，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热气腾腾地谈论漫画、电影、音乐和小说。那许许多多个被笑声和食物香味围绕的夜晚，过得那么轻易那么快。时间匆忙地赶路推着我们长高，也变得身形饱满，不留神大家都从纤弱的少年变成了生命力充沛的小青年。可航慢慢朝着人高马大、剑眉皓齿的汉子发展，常常光着膀子秀他的六块腹肌。卷毛眉目更加清朗，躯体像影子被光线迅速拉长，脊背微弯来负担这过快的变化。他更加内敛温婉，笑起来像一位绅士。而悠像一株向阳的植物，光洁的皮肤吐露着健康的芬芳。她脸部的轮廓越发坚硬明显，睫毛和小虎牙不再显得可爱，而是凭空多了几分英气。我看着他们，又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我长成自己了吗？镜子里的那个人笑起来跟悠的神情一模一样。举手投足之间，动作也极为神似。这个就是我吗？还是一个悠的复制品。这样的疑惑在我心中时隐时现，但是过多的快乐让我来不及思考太多。我们四个就这样把青春和时间献给了理想，一起画了那么多的画，又讲了那么多的故事，分享了那么多彼此新鲜热辣的生命。
第一次在一个班里上课让我们感到新鲜。以前很久一次的见面，变成了朝夕相处。我们三个的位置并不是很接近，悠的座位在前面，而我和可航的位置在后面。但这似乎并不妨碍我们三个凑在一起笑闹，下课挤在一处看漫画，上课传纸条也成了家常便饭。也被叫过几次办公室，但经历过隅中与白无常的争斗，我们就再也没有怕过什么。日子一下子变得歌舞升平起来，我们都没有想过，正是这样的相处，让我们逐渐发现了彼此之间细微的变化。
起初看起来并没有不同。悠跟柳苏苏坐在一起，但看上去也保持着同学之间礼貌的距离。悠总是在下课的时候，跑过来跟我说话，翻弄着我桌上的铅笔和水杯。可航会跑过来表演着他新学的小把戏，有时是扑克魔术，有时是双节棍。悠偶尔会跟可航打嘴仗，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再怎么激烈的争论也会随着上课铃的响起而结束。但有一次他们因为谈论柳苏苏竟然一语不合，好几天悠都没有跑过来找我们玩。那时可航还讥笑悠公主病发作，最后顶着一袋零食跑去道歉。我们又嘻嘻哈哈凑在一处，并没有发现我们中间已经有了隔阂。
第一次发现悠的变化，是有一次自习课上给可航讲题的时候。刚上高中那会儿，可航上课总是没几分钟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于是上自习时他就会要求跟别人换位置，坐到我身边来，让我给他讲作业。我好奇他怎么上课不听，下课又用功。他说他听到老头老太太的声音就瞌睡，只有朋友的话他才能听进去。我特别怕他成绩不好被踢出重点班，开始认真地做课堂笔记，自习课上再尽力地讲解给他听。在讲解的过程中，我才发现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家伙，头脑极为聪明。很多问题讲到最后我自己还糊涂着，他已经明白了，反过来讲给我听。我们俩就这样相互辅导着，成绩倒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我有时暗自庆幸可航在这个班上，因为那个时候的悠，突然间变得跟过去不同。有次我们偶然抬头，迎头撞上悠的目光。那目光很复杂，似乎是在生气，又有些感伤。可航呲牙咧嘴冲着悠挥手，悠冷漠地转过身去，然后凑近柳苏苏说了些什么。
我当时心下一惊，心口莫名其妙地一阵悸动。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不安，我不由自主地抚住胸口，难道是老毛病又犯了吗？
“悠怎么了？我今天可真没招惹她。”可航撇撇嘴，对这种不公正的待遇表示愤慨。
“你怎么不找悠给你讲题啊？她是不是觉得我们冷落了她？”
“我冷落了她？切！”可航不屑地朝着悠的方向努努嘴，说了一句：“我倒是想去，可也不看看她结交了什么货色的东西。我过去不是自讨没趣！”
我听了可航这话，才突然惊觉自己心中惧怕的到底是什么。
是柳苏苏。
说来真奇怪，当年站在白无常面前都毫无惧色的我，竟然被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包围了。每次看到柳苏苏靠近悠，我心里都有一种无法言传的不安在默默扩张。我在担心什么呢？她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孩儿而已。
或者，她也没有那么普通。
柳苏苏是可航从前中学里的“一姐”。之所以这么被人称呼，并不是她因为长得多漂亮，而是因为她有个臭名昭著的哥哥。听可航说柳苏苏的哥是坏痞子，叫做柳志超，因为常在黑暗里伏击别人，人送外号“夜鬼”。据说此人打起架来非常不要命，为人又阴狠，曾因为与人械斗进过局子，是街巷一霸，经常无来由欺负别人。柳苏苏正是有这样的依仗，在中学的时候被一众小混混们捧上了天，身旁从不缺献殷勤的人，性格十分跋扈。但柳苏苏长相却与她的性格截然不同，看上去十分乖巧，声音又嗲，擅长装纯洁和柔软，心计又多，情商极高。不是明眼人很难分辨出她真实所想，往往中了圈套，对她俯首称臣。可航极讨厌这样的女生，从中学时就跟她极不对付，因此跟柳志超结下了梁子，被柳志超寻过好几次麻烦。好在听了悠的话，躲进了永无乡，对别的事情都不怎么在乎了，任凭柳苏苏怎么挑衅都不在意。不然依着可航的脾气，到今天还跟柳志超斗个没完。
我不知道柳苏苏接近悠有没有报复可航的因素，但她从高中开学那天起就开始努力缠了上来。让我感到惊诧的是，悠竟然也没有甩脱的意思，开始跟柳苏苏越走越近。从那次自习课之后，悠似乎故意跟我们越拉越远，下课的时候也不来找我玩了，而是跟柳苏苏打打闹闹。有一天放了学，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等悠。可她却迟迟没有出来。最后等到班上的人都散去了，却看见她跟柳苏苏一起并排走了出来。看见我站在门口，悠似乎有些不敢面对我的目光。那一瞬间我的心咯噔响了一下，一个想法凭空蹦了出来，把自己也吓了一愣——“悠有事情瞒着我”。我看着悠，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为好，幸好这时可航蹦了过来，才打破了那瞬间的尴尬。
可航大咧咧地说：“走吧，伙计们！哥今天给你们唱个新曲儿！”
“我……”悠停顿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今天……今天有事！”
“啥？”可航像哥们那样上前把手搭在我的肩头，伸手弹了一下悠的额头：“你能有屁事啊？”
“跟你没关系！不用问那么多！”悠说着撤身躲开。
“那我们走吧！”站在不远处的柳苏苏上前一步，拉住悠的手一摇三摆，“我约好了乐队的哥们儿，你不是很想跟他们一起组乐队的吗？”
柳苏苏跟悠又说了些什么，可航又跟她吵了几句什么，我都没有在意，也全然没有听见。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那拉在一起的手上。
悠的手，拉着柳苏苏的手。
“走啦，沈唯！回见啦，王可航!”柳苏苏举起那牵在一起的手，冲着我们一摆，似乎在示威。
示威，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悠没有跟我们目光对视，只是低下头匆忙走开。
“切！谁要跟你回见！赶紧滚吧，烦死爷了！”可航冲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喊。
柳苏苏却扬起手对可航一记飞吻。可航卡住脖子，做出一副恶心的要吐样子。
“悠越来越奇怪了”可航转过身来，对着我愤愤地说，“竟然和那种人在一起。什么玩意儿啊，唱摇滚不也应该跟咱们一起吗？”
“或许是因为柳苏苏跟我们不一样吧”，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她身上有我和悠都没有的东西。”
“什么狗屁东西？”可航说。
“我不知道。”说着说着我就觉得内心深处蹿出一根荒草，瞬间蔓延到整个天际。我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想把这片刻的抑郁吹破。可是没有用。没有了悠，我的世界一片荒芜。
“别那么沮丧啊，小唯！”可航咧嘴一笑，似乎并不能明白我心中复杂的情绪，“你还有我呐！悠这混蛋不陪你玩，我陪你啊！”
我看着可航这个心思单纯的家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阳光照在他英朗的面庞上，他眉目清扬，似乎没有任何烦恼。我一瞬间那么羡慕他，眉心涌起了一阵止不住的酸困。
“唉？小唯，你怎么哭了？”
听到可航的吃惊的声音，我才扬手在眼际擦拭，泪水顺着指缝滴落下来。奇怪，内心那么努力地克制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背叛了自己的坚强。真可耻，竟然在可航面前流下了眼泪。我拼命地擦拭着，可是泪水却止不住。我想念悠。我这么努力考到隅高来，不是为了跟她越分越开。可她有她的快乐，她有了新的朋友。最可怕的是，这个朋友我不喜欢，这种快乐我根本不懂得。
可航俯下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着急地说着：“小唯你别哭啊，我连身份证都没有。你这么哭下去，一会儿警察叔叔查过来了，我怎么说明自己确实没有耍流氓啊！”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破涕为笑。
“哭有屁用，跟个小女生似的。我心目中的沈唯可是纯爷们儿！”可航见我笑了出来，赶紧拍了拍我的肩膀，“咱明天就找许悠那混蛋说清楚，以后要是还想进永无乡，最好别跟那种女人搞在一起。”
“别……别跟她说！”
“为什么？”可航挠挠头，不解地看着我。
“大侠，算我求您！千万别跟悠说。她有她的选择，别让她困扰，更别让她瞧不起我。”
“搞不懂！你们女生好奇怪啊！我还以为你俩是纯爷们，看来是我看走眼了……”可航摇着头，表示不能理解。
即使被可航嘲笑也无所谓，被天底下所有的人耻笑都无所谓，我是在乎悠的。我听见自己的心里跑出这么一句话，才猛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在乎悠。在乎她跟谁在一起，在乎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乎她的每一句话，每一次举手投足，每一个情绪，每一件过往。
而悠，你在乎过我吗。哪怕只有一次，真正在乎我的存在，在乎我与谁在一起，在乎我过着怎样的生活，会觉得我重要，发现我细微的失落，和那样饱满的嫉妒。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寂暗井】三 饱满的嫉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