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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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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今天会有一场雨,可乌云散了聚聚了散,始终没有把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带来。
到了晚上,风比白天更加凛冽,但即使这么大的风仍旧没能吹散天上的乌云,西边的上弦月在云里忽隐忽现,月光也跟着忽明忽暗地照在人间。
野外的两座坟茔上在月光里若隐若现,坟头上的草还在风里不甘示弱地摇摇晃晃,偶尔一阵劲风吹过,带起地上的纸钱飞到半空中,在月光照射下飘飘然泛着白色的光。
因这糟糕的天气,大街上的人早早就散去了,本就不热闹的街道现在更加冷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街边零星几棵枯树无处可去,像无数个夜晚一样在呼啸的狂风中无声挣扎着。
新来的更夫裹了裹衣服,在寒风里缩着脖子,不知道是冷还是怕,身子一直不住地颤抖,他后悔没听娘的话去做那份挑粪的活计,不然现在也就不用在这一个鬼影都看不见的大街上担惊受怕了,可又一想,若做了挑粪工岂不是得遭新娶的媳妇儿嫌弃,想到家里的媳妇儿,他不禁心头一热,摸摸身上媳妇儿给做的新棉袄,顿时觉得不像刚才那么冷那么怕了,也来了干劲,只想着赶紧干完活儿好回家抱媳妇儿。
更夫刚要拿袖口擦鼻涕,忽想起这是新衣服,可舍不得,便用手捏着鼻子使劲擤了擤,再往鞋底上一抹了事,又吸了吸鼻子,双手捧到嘴边哈了几口气,轻轻咳了两声,咚——咚咚!三记锣声打破夜的寂静,随后不太熟练的喊声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半,子时!”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半,子时!
……
更夫路过郡守府,不由得又停下步子,他白日里每次路过这里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是匆匆瞥两眼,现在四下无人,他大张旗鼓地欣赏起来。
看这朱门红漆,高门阔府,好不气派,大红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里面的烛火忽闪忽闪,隐约可以看清灯笼上写着得大大的“殷”字。
更夫禁不住感叹,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别说住,他恐怕一辈子连进也进不了这么好的院子呦!还是赶紧打完更回家做梦吧!
他转过身,拿起锣正要敲,忽然手在半空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腿哆哆嗦嗦不停使唤,嘴张得老大,瞪圆的眼睛里映着两个白色的人影,人影的原身就在他前面的空中飘浮着:拖沓兀长的白衣,及腰遮面的长发。幽幽地从郡守府的半空飘出,又从他眼前飘过,在另一边的房屋上空消失不见。
更夫感觉□□里一阵温热传来,手里的锣和梆掉在地上,咣咣当当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他指着空无一物的半空,一边大声乱喊一边连滚带爬往回逃去。
“鬼!鬼啊!有鬼啊!有鬼啊!有鬼啊……”
更夫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大街又恢复了方才的冷清,冷清的月,冷清的风。
不一会儿,郡守府里传出一阵嘈杂的响声,随即大门被打开,一队官差拿着兵器和灯笼从里面跑了出来,又一次打破了夜的寂静……
书雅躺在床上,被子盖着半张脸,露出两只眼睛望着窗棂发呆。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半,子时! ”打更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书雅吓得哆嗦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已经三更天了,可还是丝毫睡意也无,她很少失眠的,但这些天几乎每晚都不能安然入睡。
她坐起来,打算下床点灯看会书,刚掀开被子,耳边响起白天叶竹的话:“ 以后少看些书罢,看的多了,懂的就多了,懂的多了想的也就多了,该想的不该想的都会忍不住去想,平添烦恼。 ”
她轻叹了口气,打消看书的念头,又躺回到床上,继续盯着窗外发呆。
她忽然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忍不住在心里低吟浅唱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情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人的悲欢离合却不似月的阴晴圆缺,不管阴天还是晴天,月亮始终挂在天上,圆了缺,缺了还会圆,亘古不变,可人呢,短短数十载光阴,悲伤过后不一定会有欢喜,分离了此生也不见得会再相见,“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也只能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可也正是有了这样的缺憾,才使得那些欢乐与相聚更加弥足珍贵,才使得那些期许与盼望更加动人心扉。
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或许是因为自己身处的不再是那个自由平等的时代了,你的成功建立在你的努力之上,你的命运握在你的手掌之中,书雅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多愁善感了,以前的顾书雅可是秉持着“没心没肺生活不累”的信念活着,生活里大大小小的起落也只是一笑带过。
“坚强起来,加油!”她默默给自己鼓劲儿,不管以后的命运如何、生命中会有多少悲欢离合在等着上演,不管那场历史上的血雨腥风会不会殃及自己,都只是以后的事情,何必让前路的未知来扰乱现下的平静。
龙且家的悲剧给了她不小的震撼,但自己毕竟不是当局者,她再怎么悲伤也及不上龙且的万分之一,可这些天她未见龙且掉过一滴泪,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与理由去沉浸在悲伤中呢?
想通了这些,书雅觉得心情好了些,便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打算睡去,可她刚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发觉有些地方不对劲,似乎刚刚翻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窗户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她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被角,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头看看,“咯吱”一声窗户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响起,吓了她一跳的瞬间也帮她做出了决定,她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黑影正要从打开的窗户跳进屋内,她本能地张口大喊,可还没发出声音嘴就被飞掠至床边的黑影捂了个严严实实。
“嘘,别喊,是我!”黑影慢慢放开了手。
“叶……叶竹!怎么是你?”书雅低声问到,同时心里的恐惧也完全消散,只剩下疑惑和吃惊。
叶竹走到窗边,把窗关好,从窗下的书桌上拿起一个包裹,又走到床边拿起书雅的披风,轻声对她说:“下床。”
书雅不明所以,木然地下床,她穿着寝衣,倒也不觉冷,但叶竹还是将披风给她披上。
她站在一侧,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叶竹将她的被褥叠起来放到床边的椅子上,随后手在床头外侧摸索了一阵,忽然“哗啦”一声,床板裂成两块垂下去,下面露出一段甬道。
书雅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竹拿着包裹跳进了黑乎乎的甬道里,他头还露在外面,小声叮嘱道:“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铺好床,睡觉!”说完人消失在黑暗里,一瞬后,床板又“咯嗒”一声合上,丝毫看不出下面别有洞天。
书雅看着空无一物的床板,又看看椅子上的被褥,严重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一下胳膊,疼痛让她回过神来,这不是梦!
冷清的大街上,不知哪家的狗突然叫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一只狗跟着叫了起来,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打破了吴中寂静的夜,仔细分辨,声音中还夹杂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咚咚咚的敲门声,一户接一户亮起了灯。
阿丰被这声音吵醒,他警惕地坐起,下床穿衣,上一次大半夜发生这种事情还是秦国攻打楚国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三年了,这两三年来,吴中的夜晚一直是死一般地冷清,现在又出现这熟悉的吵闹声,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穿好衣服,虞家的大门咣咣咣地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阿丰打开大门,十几个官差举着火把站在门外,见门开了,领头的挥了下手,不顾阿丰的阻拦带着一群手下闯进了虞府。
虞简夫妇闻声也走了出来,看见眼前的阵仗,问领头的官差:“官爷,这是?”
那官差见到虞简,也不失礼数,举手作揖道:“不瞒虞老爷,刚才郡守大人家遭了贼子行窃,大人料那贼子还躲在城内,下令挨家挨户搜查,现在正查到贵府,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虞老爷多多包涵!”说完不等虞简回答,转身对属下下令:“搜!”众人闻令散开,一个屋子接一个屋子搜了起来。
阿丰想上前理论,被虞简伸手拦住:“身正不怕影斜,且让他们搜去。”
虞简三人跟在那领头官差之后,遇到上锁的房门便主动上前打开,那人见他如此配合,减去了几分怀疑。
“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夜袭郡守府,可没出什么乱子吧?”
“只丢了些值钱的物件而已,别的倒也没什么。”
“那就好。”
“只是大人很生气,下令务必抓到那两个贼子,以防他们在外祸害百姓!”
“怎么?盗贼还是两个?”
“嗯。”
“唉,真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
“可不是嘛!这要是被抓到,有他们好果子吃!”
……
半盏茶的功夫后,整个虞府都搜查了一遍,什么发现也没有。
“今晚叨扰了,虞大哥莫要见怪,小弟也是奉命行事!”领头官差已跟虞简称兄道弟,带着歉意说。
“你们做公事的,不分昼夜守护百姓安宁,才是真辛苦!如不嫌弃,随在下到屋内喝杯茶解解乏,再走也不迟,如何?”
“虞大哥客气,我等粗人没别的本事,也只能靠这一身蛮力与功夫混口饭吃,喝茶倒也不必了,公务在身,可不敢随意,待他日无事时再专程来贵府拜访,到时候虞大哥可莫要嫌弃呀!哈哈!”
“哪里哪里,虞某定当欢迎之至。”
“那,小弟就告辞了,大哥留步,快去歇息罢!弟兄们,撤!”
待阿丰关好门,他们走远后,虞夫人才不安地看向虞简:“阿简,阿文他……”
“嘘!”虞简望了一眼书文的房间,“回房休息!”
书雅靠着房门,听到官差们离开,才松了一口气,惊觉手心里已经出了不少冷汗。
她走到床边,看着凌乱的床铺,伸出手使劲按了按床板,很结实,这才放心地躺了上去。
她静静躺着,不敢乱动,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翻了个身,她鼓起勇气,把声音压到最低,冲着床下面说道:“叶竹?”
没有回应。
“叶竹,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叶……”
咚咚咚!三记敲打声打断了书雅的话,但声音传来的方向却不是床下。
书雅压住心底的恐惧,警惕地冲着门的方向问道:“是谁?”
“我。”是书文的声音,书雅急忙下床,打开房门,书文披着衣服走进来后,立刻转身把门关上,冲书雅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官差搜过你房间没?”
书雅点头。
“他们有没有怀疑?”
书雅摇头。
“叶竹呢?”
书雅不说话,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叶竹的事情,不敢乱说,书文见她没反应,指了指床,书雅点点头。
“那就好。”
“哥,到底……”
“嘘!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把今晚的事全部忘掉,你什么都不知道!”书文严肃嘱咐到。
书雅有一肚子的疑惑,但她看书文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听话地点点头。
书文敲敲她的头,笑着说:“乖啦,快去睡觉吧,我走了。”
“等一下,”书雅叫住转身要走的书文,指着床问:“他……还在下面吗?”
“他应该已经到家了,你别担心,好好睡觉!”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怎么可能好好睡觉?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心情又被搅乱了,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书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任凭各种混乱的想法在头脑里打架,半点法子都没,只能干瞪着眼睛发呆,或者闭着眼睛数羊,就这样,直到四更天过后她才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