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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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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远远听到了琴声,不像是他教给桃夭的《凤求凰》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可是意识里却觉得这样的忧伤,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琴声却是从我的小院传出来的。
月桂树下,一架古琴,一抹白色,衣衫纷飞,青丝乱舞。
我靠在院门边,如痴如醉,此时,我是多么希望我也能精通音律呀,这样,我便可以品出这样美的曲子里的所有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桑渐仿佛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指尖轻挑,行云流水。
“回来了?”桑渐的琴声未停,和着他玉石般的声音,好像流水击打在青山翠莞中。他的话语,平凡中透着仿佛相识多年的熟稔,让我有恍然如梦的感觉,好像,我们真的已经相识多年了。
“嗯。”我走过去,脚步轻轻,生怕打扰了这样动听的琴音。谁知,他竟猛地一转音律,我才发现他的琴音竟随着我的脚步走动在弹奏。我只感觉又神奇,又欣喜,又不安。桑渐的琴艺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待我停下不动了,他方才继续弹奏方才的曲子,曲调抑扬,缱绻徘徊。
“你….你怎么会来?”我犹豫着开口,这里并不是他应该常来的地方,特别是,他不是一般人,而是作为桃夭的琴艺老师。他蓦然停下了手中的旋律,他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他的嘴角划出的弧度和他衣袖划出的弧度一样好看:“今日你父亲和姐姐都在花园里陪驾,我自然有空过来了。”
“哦……”我一面应着,“可是,你是桃夭的琴师。”
他试着拨弄了一个音,随即笑道:“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我诧异地抬起头,他看着我迷惑的表情,又补充道:“如果,你想学的话。”我不再说话了,我站着,不敢说话,不敢走掉,不敢看他,我没有办法忘记自己,忘记自己是谁,即使,我与他相处了这么久,即使,他应该知道了我的一切。
“不…..我不要学。”再抬起头,我看着他,用有史以来最坚定的目光。
他仿佛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回答一样,了然笑道:“自古来的女子,但凡可称为才女的,无非是琴棋书画四艺精通,其实,我倒是觉得,女子会的太多,反而不像女子了。”我对他会这样说,好些诧异,便道:“可是,你不是在教桃夭琴艺吗?”
他扬手一挥,将几个音生生地压了下去,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我,他的眼里有一汪清泉。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做才女的,可是有些人,却与生俱来,只是一个女子。”他的声音低低的,我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的鞋面,上面蘸了些灰尘。
“好了。”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你不高兴吗?”
我摇摇头:“不,我并没有不高兴…….有谁会因为一个早就知道事实而不高兴呢?”他却笑了出来,我发现他笑起来真的让人很放松,很放松……
“姮儿……你的名字,和一个仙女的名字一样。那个仙女和你一样,不屑于学习被世人所标榜追捧的东西。她说,她的美丽,不是为了谄媚世人,而是为了绽放给一个真正欣赏她的人。所以,她既不学琴棋书画,也不学轻舞广袖。”
我被桑渐的故事吸引了,迫不及待地问他:“后来呢?那个仙女找到那个可以让她绽放美丽的人了吗?”
桑渐收起了笑容,道:“她会找到的。”
“所以说,姮儿和她是一样的人,你不是才女,你只是姮儿罢了。”桑渐又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你应该说‘你们’而不是‘你’”我纠正他。桑渐却毫不在意,但笑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桑渐给我的感觉,就像桂嬷嬷给我的感觉一样,只要他说,我就会相信,不管他说什么,可是,我分明和他没有相识多久呀。我好奇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盛满微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我看不到自己左脸上的胎记,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皇上什么时候回京城?”我问他。
“明后就要走了。”他道,“桃夭也会走。”
“桃夭…..她要去皇宫吗?”我听见自己吃惊的声音。
“皇上很喜欢她。”桑渐肯定的声音。
我更是吃惊:“皇上要纳她做娘娘?可是皇上比她大很多呀。”桑渐好笑地敲了敲我的头:“谁告诉你皇上要纳她做娘娘了?皇上只是把她接进皇宫抚养罢了。”这下我却更加吃惊了:“皇上要让她做公主吗?”
桑渐无奈道:“皇上并没有这么说,皇上的意思,像是要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呢。”
“哦…….”我这才明白,“那你也要一起去吗?”
“我跟皇上说了我不去。”桑渐的语气淡淡的,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我却十分诧异:“那…..皇上没有生气吗?”桑渐笑道:“皇上喜欢的是桃夭,我倒是无所谓的。”“那…..你以后还会留在这里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当初桑渐来的时候就是因为要做桃夭的琴艺老师,可是现在桃夭要进宫了,他又不去,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马上就要走了呢?隐约觉得,桑渐和一般人不同,世界上是没有人可以留住他的,没有人。
桑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是没有人能够阻止你的决定的,如果你要走的话,那么就一定走了,就像风一样,有谁能留得住风呢?而且,你或许比风更快,更没有声音,你看,风来过,至少吹散了我的月桂,可是你却什么也不会留下,因为,琴声是没有痕迹的。”我一连串说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现在却对着桑渐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
“你怎么知道没有呢?”他突然说。
我笑起来:“我就是知道,要么,只有天上那个仙女能留住你了吧!”我说的是玩笑话,他却没有笑,反而严肃道:“你说的对。”
“那么,你要走了?”我轻声问道。
“我不会走。”桑渐说,“但是我要去做一件事,很快我就会回来,你信不信?”
他的目光有我没有见过的坚定,可是语气却那么那么温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我什么也不是,我没有资格说“好”或者“不好”
可是他也很固执,看着我,一言不发。
“好吧。我信。”我终于说。他这才露出笑容来:“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桑渐果真像风一样,第二天便不见了,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我知道没有人能够留住他的。可是我却还是有些期待他会回来,就好像他突然出现的那天一样。
有些人,就像一阵风,只是在你生命中微微停留,他还有他的目的地。我看着满树快要凋零的桂花,叹气,为一阵风叹气。
桃夭来了,她是来看望桂嬷嬷的,她马上就要走了,临走前,她想来看看桂嬷嬷,桂嬷嬷同样是她的奶娘,可是桂嬷嬷却选择照顾我,这或许是我唯一胜过桃夭的地方了吧?我不禁感到有点好笑。
几日不见,桃夭仿佛一夜之间多了几重耀眼的光环。画着精致的桃花妆,顾盼神飞。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衬托得她愈发亭亭玉立。
而我听说,知道桑渐不声不响离开了之后,她哭了一个晚上,果真找遍了府里的每个角落。桑渐难道没有告诉她吗?我有些好奇,我以为,桑渐应该会向她辞行的。
“桂嬷嬷!”桃夭越过我,趴在桂嬷嬷怀里,泪水留下来,委屈得像一个孩子。我想虽然她是我的姐姐,可是更多时候,我却觉得她像我的妹妹。可惜,姐姐也好,妹妹也罢。没有人愿意提及。
“怎么哭了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桂嬷嬷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她的黑发,好像黑色的绸缎。远远看去,反射出白色的光。
“桂嬷嬷……娘亲去的早,您在桃夭心里,就好像血亲一样,如今桃夭要走了……啊,不如,您跟我一起走吧?我去同皇上说,皇上一定会同意的。”桃夭突然抬起头,擦干了眼泪。桂嬷嬷笑道:“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待在这儿,况且,姮儿也还小。你去了不必记挂我,我自然会惦念着你的。”桂嬷嬷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桃夭也看我,动了动嘴唇,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拉着桂嬷嬷的手:“桂嬷嬷,给我点一道桃花吧。”
桂嬷嬷笑着说:“好。”
桃花调成的颜料,纤细的笔划,一点一点在桃夭绝美的脸上勾勒出来,惟妙惟肖。
铜镜里的脸洋溢着喜悦的光芒。
我知道桂嬷嬷画的妆是最美的。
“桂嬷嬷,桃夭别过了。”桃夭轻轻俯下身子,对着桂嬷嬷行了一个大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看她离开的背影,桂嬷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背后,道:“你和她还会再见面的。”语气不像是希翼,反倒是像一种肯定。我不置可否,却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无端想到了桑渐,他现在又在哪里呢?他说他会回来的,那么又是在什么时候呢?我看着窗外已经快要凋零的桂花树,冬天又要来了。他会在寒冬腊月的某一天,踏着厚厚的积雪回来么?还是会在冬天过后,冰雪消融,春光明媚的春天回来?或者是在炎炎夏日,他的琴声像一阵凉风,化去一整个夏天的浮躁?亦或是他会在月桂飘香的秋天回来?若真是这样,那么,他离开就要整整一年了。
我的月桂还是凋零了,就连那月桂林里的桂花也没有幸免。冬天,马上是梅花的天下了。自从桃夭走了之后,整个尉迟府里少了很多乐趣,反倒显得更加严肃了。桃夭,桃夭,她带走了这里的桃花烂漫,春光窄窄。
我还是过我的日子,每天醒着就在院子里走走,睡着了偶尔会梦到一片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