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丑小鸭》林飔飗

9、第八章 海燕的呼声

　　交流会的前三天十分繁忙，雷修和我早出晚归，回到酒店还得尽快整理当天的报告发回出版社。还好我和雷修已是多年至交，合作默契，每天晚上总能挤出一点点自由的时间，我于是用咖啡厅外的电话亭给兰里打电话。第四天上午，交流会终于闭幕了，我们在回程前有了半天的假期。加之我们住在临海的宾馆，可谓天时地利。

　　天有些沉，我挂了一个电话告诉兰里回程的时间后，正好碰上从咖啡厅里出来的雷修。他拎着一把伞，似乎正要出门。

　　“想到海边走走吗？”雷修邀道。

　　我点头答应。

　　阴天的海边，有一种压迫感。灰色的天连着灰色的海，灰蓝的浪冲涌着灰黄的沙滩；直直的沙滩被灰黑的石头切割得千仓百孔，无情的海风撕扯着沙滩边上植物的灰绿叶子。这是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然而视觉的退却让其它感官越发清晰起来。浪的咸腥，礁石的呼啸，风的鞭笞……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着，等待着爆发，或是死寂。大概在秋末的暴风雨前夕，人们更愿意坐在火炉旁听螺壳里的风声。

　　雷修和我并肩在沙滩上走着，前后都不见人影。不多久，雨丝飘来，雨点落下，然后雨幕拉了下来，景色变得模糊，只有雨伞维系着视线中的一点清晰。全心感受着清新的海的味道，我们好久没有说话。

　　“我想淋雨。”爬上一块礁石后，我忽然有了此念头，不经思考便说了出来。

　　“像初三那个暑假一样？”雷修想起了初中毕业后我们几个朋友的旅行，露出了怀旧的笑，“那天你也是忽然说想淋雨。”

　　我吐了吐舌头，雷修满脸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头。他忽然放开了手中的雨伞，任由路过的风把伞带进了海天的蓝灰中，坠落，坠落，不激起一点浪花。

　　伞湮灭在海里的一刹那，我们都回到了少年时代。

　　我调皮地跳下礁石，沿着沙滩奔跑。风冲击着每一寸皮肤，头发和白色的裙摆飘扬着，那是最接近飞翔的感觉。雨水顺着刘海划到嘴角，凝结成天然的微笑。雷修摇摇头追了上来，就和以前一样。我们和自然融为一体，语言便消失了，只留下挑战浪吼的爽朗笑声。沙滩延续着，疯狂的时光也延续着。生活里有着层出不穷的难题，我早已习惯烦恼着入睡，有多久没有直视无理的冲动？有多久没有聆听原始的声音？

　　无端地想起了兰里。此时他在干什么呢？是坐在火炉旁品茶看书，还是在书桌前咬嚼着诗句？也许梅莱正把一壶玫瑰花茶放在他手边的圆桌上，也许马修如往常一样坐在后门的阶梯上逗弄一只懒散的家猫……

　　“米莉！当心！”

　　等我意识到雷修所指时，已经踏上了滑溜溜的一片海藻，失去平衡往前倒去。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雷修拉住了我，却没能保持住平衡，混乱中我们一起倒在潮湿的沙滩上。

　　雷修没有抱怨，甚至还舒服地躺成“大”字型：“每次你顽皮的时候我总会被拖下水。”

　　大海就在耳边，我平视着天空，也放肆地躺成“大”字：“知我者莫若雷修。”

　　雷修翻了一个身朝着我：“刚才在想什么呢？”

　　“天啊，你连我的大脑活动都能够侦测，”我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你是福尔摩斯还是梅森啊！”

　　“别扯了，我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雷修对着我额头就是不轻不重地一拍，“近来越来越少见到你了，都在忙什么呢？”

　　雷修瞅着我，我让眼神轻轻探过他的眼睛，那里有我读不明白的东西。雷修总是能够猜出我的想法，相反我有时候并不能洞彻雷修的思绪。我没向他提起过兰里，实际上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在担心我吗？雷修是我最好的朋友，让他和兰里见面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要向雷修说起兰里，我还是有些害羞和忐忑。

　　雷修看我一直望天发呆，不再用目光追问，也学我望着天，等待我的答案。我很清楚，如果我不想说，雷修是不会怪责我的。他无条件地相信我，只因为我们是最深的朋友。

　　同样，我也无条件地相信雷修。

　　“我遇到了一个人……”慢慢地，我展开了叙述。雨丝轻打在脸上，凉凉的，我想起了和兰里的邂逅，那抵在我脖颈上的冰凉花剑，不正如这些雨丝一般尖锐么？只是，在碰到体温的那一刹那，在眼神交缠的那一瞬间，千年玄冰的城堡和牢笼升腾起一片雾气，童话便在这萦绕的梦幻里开始了。我想起了天鹅湖，想起了睡美人，想起了胡桃夹子，想起了许许多多王子和公主的故事。“……也许，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童话。”

　　说到最后，滑过脸庞的水有着滚烫的温度，不知在何时，我已泪流满面。我庆幸有着大雨，掩饰了我的泪痕。

　　雨点更重了，雷修搓着眼睛，猛地爬起来，往海边奔跑，直到海浪肆无忌惮地打在他身上。我看着来来回回的浪，忽然觉得动荡的不是浪，而是雷修。一只海燕掠过他的肩头，发出尖锐的鸣叫，叫声如沙哑的绝音，那双翅膀扑击着暴风，没入远方的灰色之中。他看着海燕的离去，转身一步一步趟水回到我身边。也许是冷，他有些颤抖。

　　“米莉，我们回去吧。”雷修向我伸出手，一如初三那个夏天。

　　这手还是当时的手，但是这眼神却不是当时的眼神了。那黑色的瞳仁里，变幻着漫天雨影，一阵莫名的忧伤。我拉着雷修的手，他等我站好之后，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把我的手放开。我忽然就明白了，雷修，我最重要的，朋友……我的泪再次流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默契地没有说话。我仍然相信我们的友谊，但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透明的液体不断划过我们的脸，我分不清楚那是水还是泪。

　　——“丘比特是一个淘气的小天使，他的箭矢从来不会跟随逻辑的坦途。”
　　——永远守侯的海燕